“你怎么想，哥哥？”身为吸血鬼的少年不徐不缓地说道。
“……”我静静地望着他。他也静静望着我，脸上带着懒散的笑意。
就在刚才，这家伙对我说了句话。
他承诺道，即使世界被真正的‘毁灭’了，薇希也不会死……会与我一同活着，直到永远。
不得不说——我竟然还有些心动。
我眼前又晃过那熟悉的影像——巨龙被穿刺于城墙之上，血流满地。人们欢呼着，向它投掷着各种武器，施展着各种魔法，直到它彻底没了最后一丝气息。
[我本是……爱着他们的。]
[而他们……背叛了我。]
[我不向他们复仇，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又有什么理由，去救这些家伙呢？]
[更何况，此世存活的理由，也只是为了她一个人而已——]
[放弃吧，放弃吧，放弃吧。]
[忘记吧，忘记吧，忘记吧。]
[将身为“人”的一切抛弃——]
心中回旋的嘶哑龙鸣，震颤我的心灵。我差点就要出声答应了——但是，又硬生生把那声“好”咽了下去。
这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我不能替薇希做决定。
我无权决定她的人生——更无权干涉她的幸福。
[正因为一切都为了她，我才不能答应。]
[……但是，如果把她卷入进来的话……]
看着我沉思不语的样子，少年咂了咂嘴，轻笑了一声，对我说道：
“还有什么在乎的呢？来吧，来吧……即使不加入我等，也不要妨碍我。我将向你呈现一个崭新的乐园，没有那些讨厌的东西，一如我们生活的时代……”
“我不明白你讲的话。”我扭过了头去，不想与他交谈。
这家伙就好像洞悉了我的想法一样，正引诱着我向着他想要的方向前进——
我的思绪很乱，记忆的碎片、身为人时的情感、对薇希的怜惜、对人类莫名的痛恨与关注、对身世的疑惑与探知欲，一串串想法，一幕幕影像，正在我的脑中不断交叠。
我一把将许久没有戴上的那面具扣在了双目之上。
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少年的脸也不再那么清晰……我自行阻断了那魂火无差别的视角，强行让自己只是去面对这眼前的事物。
“我问你，我……是谁？”我慢慢冷静了下来，想要说些什么，但脱口而出的，却是这样一句。
确实，眼前这口口声声叫着我哥哥的家伙，最有可能知道什么——知道这条太古之龙的身世。
“哥哥啊。你从那无限的沉睡苏醒，甘愿承受那永生的诅咒——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开始循循善诱起来，“既然是为了那孩子，你为什么不答应呢？”
永生？我望了望眼前的吸血鬼。
吸血鬼在和我谈永生的理由吗……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选择不死？”我反问道，“永生的诅咒，你怕是也背负着吧？”
“哈？”少年不可置信地嗤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一边拿手拍着王座的扶手，直拍得自己苍白而纤细的手指泛起了血红色，才停住了这歇斯底里的笑。他擦去了眼角笑出的泪水，扯了扯快要抽搐的嘴角，一脸无奈地指向了房顶。
“哥哥，你看看那儿吧。”
我顺着他的手指仰头望去，那份凄惨的尸体堆映入我的眼中，让我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反感。
“你的杰作可没什么好欣赏的。”我讽刺道，“全都是血和碎尸。”
“血与死亡固然美丽。”少年丝毫没被我嘲讽到，甚至接着我的话点了点头，“但那其中埋藏的东西……往往更加深邃。哥哥，你再仔细看看——那是有关你的东西哦。”
“你在打什么哑谜？”我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摘下了面具，再一次抬起了头。
之后，我眼中的魂火猛地冲出了眼眶。
血色的大殿顶端，有一条盘旋的巨兽雕塑。它被各种尸体包围，隐藏在这些肮脏的东西里面，身上栓满了悬吊尸体的锁链，精美的雕纹上已经沾满了鲜血与碎肉，变得污浊不堪起来——但这并不能遮掩住它的威严。
略带弯曲的双角指向天空，栩栩如生的头颅凝视着那庄严的王座，血盆大口张到最大，参差的獠牙全部露出——它就像是对着王座上坐着的那家伙在嘶吼咆哮。巨兽苍劲有力的巨爪紧握房梁，锐爪深深刺入那华美的梁木之中；而巨刺遍布的长尾自房顶的梁木盘旋而下，通过房屋正中的巨柱，竟一路蜿蜒到了地面——尾巴末端的弯刺，将正好屹立在柱下的王座直接钩住，而后，扎进了……少年的衣摆下端。
“龙？”我有些失神，“这个形象……难道是……”
“你果然什么都忘了。”从我的身后，传来了血族少年平静的声音，“这就是你啊——哥哥！”
“是……我？”凝望着那樽逼真的硕大雕像，我一时间陷入了茫然，“是……我……达斯马尔？”
我将眼中的魂火定定地对准了那巨龙的眼睛，从那深邃而漆黑的空洞眼眶中，我仿佛看见了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我镇定了一下精神，仔细向着那巨龙的头颅看去，正在我这么做的下一瞬间——
那本来是雕塑的巨龙，突然向我发出了震天的吼声！
巨龙雕像的眼中升起了漆黑色的熊熊烈焰，口中涌起了彷如地狱漫出的墨黑色烈火。它好像活了过来，向着我咆哮，怒吼，张牙舞爪地颤动起了遮天蔽日的双翼，卷起了不可想象的巨大风暴。伴着狂岚的剧烈波动，那悬挂在天花板的尸体全部被甩飞，撕裂，被铺天盖地横扫而来的漆黑如墨的火焰全部蒸发殆尽。只是一瞬间，本来血腥的宫殿之顶上，就只剩下了这一条龙——
或者说，活过来的巨龙雕像，【达斯马尔】的雕塑，“我”的……栩栩如生的雕塑。
我能听懂它的嘶鸣，我能听懂它的怒吼，我能理解这不知盘亘了多少年的雕塑对我表达的一切——那是巨龙的语言，是巨龙宣战的布告。它在说……
“王啊，将镇守于此地的守墓人收归你的麾下吧。”
“我是‘王’？”将依旧昏迷不醒的伊迪丝放在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我一甩身子，解放了浑身的力量，瞬时间，巨龙的怒吼声响彻整个宫廷。就仿佛是那雕像的镜像一般，一条有着相同体型，相同的锐爪，相同的魂火，相同的獠牙，相同的尖刺，只是少了一只长角的白骨之龙凭空显出了身形，怒视着那古铜色的巨龙雕塑，发出了震天的嘶鸣。
“王啊，将镇守于此地的守墓人收归你的麾下吧！”并不会说其他话语，这条不知什么材质塑造的龙之雕塑只是重复着这句龙语，疯狂地向我扑来。瞬间，两条庞然大物在空中相撞，带起的巨大力道直接让这辉煌的巨型殿堂的上半部分彻底碎裂，无数原来属于墙壁的碎石砖块被飓风吹飞，向着几公里外的地方砸去。离交手中心较近的房梁、屋顶甚至直接被冲击波震碎成了尘埃，慢慢飘散。
骨爪嵌入了这龙雕像的脖颈之中，我试图将它一扯两段。但这家伙的躯体甚是坚硬，我并不能很快得手。与我相同的——这家伙也几乎同一时间勒住了我的脖子。但它的材质虽然十分坚固，却远不如我这身龙骨——将这条伪龙撕得粉碎，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少年的笑声。
“你就是王啊,哥哥。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你就是【王】。因为你是他们眼里的‘神’，而我只是……”
他话语内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停顿了一会儿，少年接着说道，“我又骗了你呢——不过这次，我可是信守诺言的。毕竟我没害你哦？”
“我不会对她动手的。我知道你为什么来……她啊，是她啊。”
“我也不想……”
他的话音渐渐变轻，最后完全成为了自言自语。他说的什么，我其实根本没大听清楚——因为我已经无暇顾及他的话。
龙对龙的战斗有多激烈？从地面到天空，从天空再到地面，熊熊落下的漆黑之火像流星一般滑过天际，大地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一整片大地被黑火融化，岩浆横流，万物化为灰烬，而两条龙还在战斗着，不知疲倦地互相撕咬着，直至那苍白色的骨龙将那古铜色的龙像彻底撕碎，扯烂，把它用龙息熔化成黑泥，再烧成永不能重生的，随风而去的尘埃——
血族的少年静静地看着，看着。烈焰的流星从天而降，却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挡住了一样，丝毫没有落入这大殿的废墟之内。他静静地等待着，在骨龙胜利的那一瞬间——
他猛地站起了身，向着已经化为废墟的大殿之门走去。他只是轻轻一抚那残垣断壁，废墟中就瞬间被轰开了一条通路。他施施然从这条出口钻出，不多时，便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