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一座有点不大一样的中医馆，它并不坐落于山林附近，也不曾拥有一个种满观赏植物的宽敞院落。
它位于小城市的海边。
站在门口朝远处眺望，便能看到那一片深蓝色的大海，以及那整片整片的金色沙滩。
虽然是开放的旅游海滩，但其实除了旺季之外，并没有什么人。
边上几间用彩钢板建造的小店都紧闭着卷闸门，一张张白色的沙滩椅堆叠在一起，与那无人的沙滩相映着，显得格外冷清。
别看好像走一步就到海边了，实际上这里距离下方的沙滩还有三四米的高度呢，想要下去，还得从旁边绕路走楼梯。
雨水哗啦啦地落在这一片因为光线不足而显得有些灰白的沙滩上，在这种时候，它就显得一点都不美好了，反而让人感觉又脏又泥泞。
安静舔了舔嘴唇，深吸了一口气，才跟着姐姐们一同走进了中医馆里。
这是个石制结构的建筑物，一块块被切割好的石头砌在一起，没有被磨平的表面看起来十分粗糙。
地上铺了大理石，但大概是为了避免人摔跤，所以同样也并没有做什么处理。
石墙上有几面巨大的落地窗，可惜今日的天色格外阴沉，屋子里开着明亮的水晶灯，从窗户里面朝外望去，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里面也和一般的中医馆不同，什么字画都没挂，仿佛那落地窗外随着时间变换的风景，就是最好的装饰。
大厅里有七八张沙发和配套的茶几，两个大妈正坐在一块儿聊天，听起来好像是在等药房抓药。
在一个圆拱形的实木柜台后面，坐着个昏昏欲睡的中年女人，那里就是中医馆挂号的地方。
“你好，请问一下，叶医生在吗？”
“他就在问诊室里。”
“那我挂个号。”
“十块钱，拿了号直接进去就行。”
……
（二）
问诊室的装修和外面差不多，依旧是石墙，依旧未曾刷漆，只是多了几个摆盆栽的架子，还有几只花色不同的胖猫像是团子似的叠在一起。
这里有一面长条形的窗户，造型很别致，就像是电影画幅一样。
隐约能看到海面上的雷暴与翻腾而起的汹涌巨浪，但无论怎么冲刷，沙滩都依旧没有太多变化。
“叶医生好。”俞明慧的打招呼声让安静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她抬头朝着问诊室的办公桌望去，就看见一个能反光的黄色卤蛋……
这么说虽然有点不礼貌，但真的很像。
这是一位老中医，头顶上一根毛也没有，光滑得就像是打磨过的镜子一样。
脸上虽然有皱纹，但并不算多，精神看起来也很好。
“是谁来看病呀？”他笑呵呵地问道，声音中气十足，但却很温和。
“是我妹妹。”俞明慧十分自然地笑道，“我以前也来您这里看过，那时候还初中，吃了三个月药后就再也没痛经过了。”
“哦……呵呵，你妹妹也是痛经？”
“她不是。”俞明慧摇了摇头，“就是来您这里检查一下，她现在已经初三了，但是好像还没怎么发育……”
“哦？嗯……”叶医生看着刚坐下来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安静，和蔼地笑道，“小姑娘，别紧张，你今天发烧了吗？头疼不疼？”
“……不、不疼，就是稍微有点晕。”
“嗯……”
“可、可能是风寒了吧？哈、哈哈……”安静挠着头，尴尬地讪笑道，这种男孩子般的笑法，让俞明菲忍不住用力清了清嗓子。
“倒不是风寒。”这位经验丰富的老中医摇了摇头，“是体虚导致的。”
“不可能啊，最近吃的也不差啊。”俞明菲脱口而出。
“虚不受补，是得吃些药调理调理，来，把手伸出来。”
“左手……还是右手？”
“呵呵，都可以。”
安静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大概是因为男左女右吧，她对这件事还是很在意。
医生神色平静地将手指搭在了她的手腕上，房间里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沉默得让人有些不安。
“嗯……嗯。”没有头发的老中医顶着那亮光光的脑袋点了点头，然后笑眯眯地睁开了眼睛，“身体没什么太大问题，只是稍微有点虚，开个方子吃上七天就好，身体发育不用着急，目前的发育情况是自然的，想长高些就多吃多动多睡觉。”
“哦……就是说，没什么别的问题，是吗？”
“对，不过她体虚又体寒，来例假时可能会小腹疼痛。”叶医生看着病历单上的信息，眯着眼睛微微一笑，“今年十五岁，嗯……发育稍微慢了点，但不用太担心，吃完中药后的几天可能会有初潮，这点要注意。”
“诶？”安静傻傻地睁大了眼睛。
她不仅因为那种女孩子的事情而害羞，更惊讶于他竟然能看得出来自己从来没来过月经……
毕竟前几天才刚变成女孩子嘛！
“哇，这都能看得出来？”俞明菲直接惊叹了起来。
“叶医生可是很厉害的。”
“呵呵，只是些经验罢了。”他摇了摇头，拿出一张开药方的纸，在上面写下了几行龙飞凤舞的字。
“这几味药就够了吗？”俞明菲有些好奇地问道。
“又不是什么大病，几味药能看好的，何必再多几味呢？去吧，拿着到药房抓药，之后倘若初潮如期而至了，便不必来开新药了。”
“好的，谢谢医生。”俞明慧轻轻点了点头，而安静也很自觉地站了起来，跟着姐姐们朝外面走去。
关门的时候，她看到一只橘猫跳到了椅子上，就像是来看病的客人一样。
真是个神奇的中医馆……
叶姓，在小城市里是个大姓，这里甚至有个专门的庙，供奉的不是什么神仙，而是叶家三千年前的祖宗。
他们传承久远，这些医术说不定也是以前传下来的呢……
……
（三）
天色渐渐亮起，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阴云正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撕开，隐隐约约的，似乎能看见那金色的太阳了。
安静地坐在中医馆大厅里，等着抓药。
也不知道药房里都在忙些什么，抓药的速度那么慢，就连刚才那两个在拉家常的大妈都还没有离开。
而现在，又来了好几位病人，再加上陪同的，差不多有十几个人了。
刚才还空荡荡的大厅，顿时变得吵闹起来。
人一多，她就紧张。
明明裙子已经很长了，却老是担心被风吹起之类的事，还害怕被别人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毕竟她穿的可是女装啊，女孩子的衣服！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
“干嘛呢，神经紧绷着似的。”俞明菲轻轻撞了撞她的胳膊。
“还不是你……”
“女孩子穿女孩子的衣服，不是很正常吗？”她窃笑道。
“万、万一有熟人呢？”
“谁还认得出你来啊。”
“万一，他们的认知里我还是男的，然后我穿个女孩子的衣服……我靠……那我不是……我不是直接……”
“放心啦，这种地方又不会有你的熟人来。”
“最好没有……”
安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俩在这边窃窃私语着呢，旁边的俞明慧却和两个大妈聊上了。
看起来好像还聊得挺开心。
“哪里哪里，阿姨您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漂亮的呀。”
“哎呀，小姑娘嘴也太甜了，哎，说真的，有男朋友了吗？我这里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小伙子啊，就是他们不懂浪漫，不会讨女孩子欢心，做人嘛，都是很好的……”
安静和俞明菲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挪到了角落里的沙发上。
果然，不管是哪里的大妈，都总是对做媒人这种事儿很上心啊。
但能像俞明慧这样完全招架住，也真是有够厉害的了。
“啊啊……相亲啊，真麻烦。”
“菲姐难道也被催了？”
“是啊。”
“咦……你和慧慧姐今年才大学毕业啊。”
“是——啊——”俞明菲拖长了声音，用力捏住了安静的脸颊，左右拉扯着，“啊啊，其实我大二的时候就被催了，真是烦死了。”
“哇，这也太扯了。”
“哼……到时候说不定你也会被催呢，找个好男人嫁了什么的，爸妈也放心了什么的，啧啧。”
安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倒吸一口凉气：“我可不要，我肯定会变回去的……”
“切，干嘛变回去，当可爱的妹妹不好吗？”
“我才不要啊！”
“嘘~小声点，你想被别人发现~秘密吗？”
就在安静还想咕哝几句话的时候，便听见有人在大厅里喊了起来：“安静，安静的药——安静在不在？”
“啊，我在这！”
一个看起来很精神，穿着白大褂的小伙子将一袋用油纸包好的药递了过来，里面一共有七小包：“一天煎一包，每天早晚各喝一次，一共七天。”
“哦……好……好的，谢谢。”
他点了点头，目光似乎压根就没落在安静身上几秒，转身就回了药方。
这让她顿时感觉心情有些微妙。
按理来说，她现在这样子应该还挺漂亮的。
之前在医院做检查的时候，有不少人都朝她行‘注目礼’呢。
结果竟然出现了个完全不为所动的。
反倒是让她莫名有一种挫败感。
“不对……我想那个干嘛，我是男人……”
“自言自语什么呢？”
“没、没什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