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低矮的茶山里，飘散着淡淡的花香，南方的冬日，毕竟不算太冷，不会像北方一样万籁俱寂。
也因此，能看到那些在寒冷天气中傲然绽放的花儿们。
“这个兰花好啊，长得真精神。”大块头的方强蹲下身来，顿时让这一小块地方变得拥挤了起来，“我妈在院子里养的都没那么好。”
“啥？哦，这就是兰花啊？”
“我靠，阿伟，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他妈又不关注这。”
“有人帮忙拿着吗，别把花捏坏了，我摘几束下来。”
“我来。”方强自告奋勇。
“哎，周超，你快来看，这里的是什么，小小的，蓝色的，也是一丛一丛的。”
“哪里？”
“那边。”孙伟站在山路的边缘指着远处的斜坡说道。
“那是迷迭香。”
“有点远啊，要摘吗？”
“我来。”
“小心点啊。”
“放心吧！”
迷迭香看起来就是一大堆的草，一束上有好多好多像松针似的，一小根一小根的叶子，那些花则开在叶子下面，幽蓝色的，一小朵一小朵的，格外可爱。
“周超你行吗，要不我来？”方强接过周超递来的几束兰花，调侃着问道。
“放心吧，哥来就行！”周超神色轻松地甩了甩手，跨过灌木丛，慢慢地挪到了山坡上。
这里是没有路的，但却覆盖了许多植被，一脚下去有可能会踩空，那些浮土也很滑，容易让人失去平衡。
所以，必须得小心再小心才行，而且越是靠近那一丛迷迭香，山坡就越是陡峭。
孙伟一点也不担心，正看着天上的火烧云发呆，而方强则将架在脖子上的香烟拿起，叼在了嘴中。
“阿伟，借个火。”
“你可得小心别把山给烧了哈。”孙伟开着玩笑，将打火机丢了过去。
“你以为我是你啊，乱丢烟头。”方强瞥了他一眼。
“你他妈说的你好像很有素质似的，草！”
“哗啦！”
就在此时，下方忽然传来泥土松动的声音，原本弯着腰的周超整个人趴在了山坡上，正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去。
“卧槽，周超！”
“怎么回事？”孙伟也赶紧跟着跑到了边缘。
好在下滑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周超抱住了个长在山坡上的橡树，正一点点地直起腰来。
“你小子——怎么样——！？”方强朝他那边大喊道，山间传来了些许回音。
“没事——！”周超灰头土脸地大笑道，举起手里那束迷迭香，“哥采到了，牛不牛批！”
“你吗的，这种时候还管那个！”方强笑骂道，“你在那别动，我来接你！”
“不用，你们过来也会滑！”
“我去找根木棍来！”孙伟喊着，回头朝着来时的路跑去，捡起了那根不知道被谁丢在半路的木棍，它虽然有些歪，但总体还算直，正好能作为手臂的延伸。
“周超，我把棍……”
“阿伟，我来。”方强拍了拍孙伟的肩膀，拿过了他手里的木棍，自己往山坡下走去，然后单手抓紧了一根坚韧的藤蔓，努力伸长手臂，将木棍递了过去。
“还差点！”
“现在呢！”叼着烟的方强大喊道，烟头正在冒着火星，但这会儿的他却根本没工夫吸。
“抓住了！”
“抓紧！”
“放心！”
周超抓着棍子被方强拉了上来，而站在更上头的孙伟，则伸出手，把俩人一同拉了上来——其实也没出多少力气，只是为二人提供了个平衡点，免得仰头摔下去而已。
“我靠，搞那么危险。”孙伟戏谑道，“说好了没问题的呢？”
“小小的意外而已，掉下去也没事，下面是块田，又不是什么水沟。”
“等下这种的还是别摘了。”方强笑道。
“行。”
周超将迷迭香递给了方强，自己拍起了衣服上的尘土，而方强和孙伟也帮着拍起了他裤子上的灰尘，稍微清理了一下，整个人看起来总算是没那么狼狈了。
“还要弄点什么吗？”孙伟问。
周超拿出烟盒，递了根烟给孙伟，自己也叼了一根出来：“再搞几朵山茶花，没其他花的话就下去了——火机。”
“给阿强了。”
“阿强？”
“咳，掉下去了。”
“草……”
“没事，我这个点着了。”方强夹起了那根烟嘴都被口水浸湿了的烟，“来来来，凑过来。”
于是三人就把烟头碰在一起，各自吸了几口气后，就顺利地将烟点着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在那橘红色的夕阳下相视一眼，忽然都笑出了声。
少年们也不知道哪里好笑了，但只是觉得此时格外开怀。
……
（二）
田边爬满了青苔的水泥墩上，周超将牛皮纸平铺在了上面，方强和孙伟则帮着压住边角，免得被风吹起。
茶叶山上，一共摘到了四种花。
幽蓝色的迷迭香、黄绿中带点紫色斑纹的建兰花、红得像是新娘盖头似的山茶花，还有暗紫色的叶子花。
一簇簇的迷迭香铺在底下，上面放些作为陪衬的叶子花，然后再放入山茶花，最后用那兰花作为点缀。
周超手法娴熟地将牛皮纸包起来——后面的部分要高起很大一块，而前面的地方则要矮上许多。
“我擦，水平可以啊。”孙伟惊叹道。
“不跟你开玩笑好吧，我家以前可是开花店的。”
“后来怎么不开了？”
“后来去H市开批发市场了。”
“草！难怪你小子那么有钱……”
“一般般吧，也不算很有钱。”周超淡笑着回答者，将有黑白斑点的塑料纸围在了上面，像是给这束花穿上了件薄纱衣服一样，“嗯……把彩带系上，好了，这样就搞定了。”
“一大束啊，看着还挺好的。”
“真漂亮。”方强咂了咂嘴，“你这拿去给女孩子表白都够了。”
“就是啊，送给安静那小子是不是太浪费了？”孙伟也开玩笑的说道。
“什么话，兄弟可比女人重要多了！”
……
（三）
等到三人走到安静家门前的小广场时，夕阳只剩下了一线光辉，几乎已要完全落下了。
天边的月亮已然升起，看着就像是个贴在蓝色玻璃上的塑料膜。
今天中午开始，太阳就出来了，连续几天下雨带来的潮湿褪去了许多，小广场上又变得热闹了起来。
那个之前看到过的男人还在卖唱，围着他的听众依旧像之前那样不少不多。
深深的礼帽里，有七八个钢镚和两三张纸钞，边上还放了一袋蒸熟的年糕，也不知是谁给的——在小城市里，这玩意儿是当主食吃的。
地位就和北方的馒头差不多。
「这些年，一个人，风也过，雨也走……」
“你们口袋里有零钱不？”周超看向抱着一大束花的方强问道。
“什么零钱？”率先回答他的却是孙伟。
“一毛钱的那种吧！”
“我有啊，我看看啊，我他妈一毛钱贼多……”
“为啥？”
“我他妈每天早上在家门口买鸡蛋饼嘛，那玩意儿一块二一个，每次都找我三毛或者八毛，一毛一毛的又不好花，放在口袋里就越来越多了呗。”
孙伟把口袋弄得‘哗啦啦’作响，掏出一大把零钱来，然后从里面挑拣出十七八个一毛的，全放在了周超手上。
“我靠，你这一毛是真多。”
“我也有几个。”方强用空着的那只手费劲地掏了掏裤子口袋，从里面拿出三个一毛的来。
而周超自己则找不到一毛的，只找到唯一一个五毛钱的硬币。
他抓着这一大把面额很小的硬币，走到了唱歌的男人面前，然后‘哗啦啦’地将一大把钱撒了下去。
虽然金额不多，但声势倒是挺足的。
唱歌的男人也好奇地看了一眼，然后脸上就露出了一抹无奈的苦笑。
周超朝他点了点头，他也朝周超点了点头。
「终有梦，终有你，在心中——」
“我他妈终于知道这破一毛钱能用来干啥了。”孙伟乐了。
“说到这个，我上次给要饭的几个一毛钱，他还嫌少呢！”方强大笑道。
“那肯定不是真要饭的。”周超耸了耸肩，“你看人家卖唱的都不嫌弃呢。”
“我们那加起来有三块钱吗？”孙伟问道。
“可能有可能没有？”方强一脸的不确定。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周超看了一眼还在继续唱的青年男人，又有一个女孩走上前往他的帽子里放了一张五块钱的纸钞。
他回过头来，双手插兜：“差不多有吧。”
“所以去安静家怎么走来着？”
“这边。”方强转了个身。
「朋友不曾孤单过，一声朋友你会懂——」
“是三楼来着吧。”
“对。”
“住在这感觉也挺不错。”
“距离学校近啊，不过，我还是喜欢我家的院子。”方强淡淡地笑道，“虽然房子破了点。”
“我家就在菜场旁边，靠，那房子又小又挤。”
“阿伟你家房子是自己的？”周超问。
“租的啊，最近几年打算攒钱买个新的，这两年不是房价又涨了嘛，之前攒的钱不太够了。”孙伟撇了撇嘴，“没事，反正也能回老家住，我家一脉单传，啥都是我的，就是这么爽。”
“走快点吧，说不定还能蹭顿饭呢！”周超催促道。
“哈哈，也是哦，冲啊！”
三个男生嬉闹着，大笑着，一起冲上了那建造在外面的金属楼梯，用力地敲响了房门。
广场上的喧闹与歌声交织着，在这夕阳最后的余晖中沸腾。
「还有伤，还有痛，还要走，还有——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