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有形之物的轮廓都在青铜提灯的光辉下崩溃，宛若冰雪般消融。
色彩褪去，鲜活的生命力被抽离，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芙雯娜”的表情停滞在恍惚的瞬间。
然后，她的双眼失去了所有神采，她的身体解离为丝丝缕缕的雾气。
但不止是她。
还有她身后的街道，街道上的精灵，精灵们所在的整个伦蒂海姆。
世界再度被浓雾吞没。
蕾茜儿和夏尔站在雾里，不约而同地环视这片被染成纯白的空间。
就像在远海漂流的两只小船，无论他们如何挣扎求生，奋力挥桨，最后却还是会绝望地发现，大海实在辽阔到了近乎无垠的程度，他们再难有触及陆地的可能，最后大概只能孤独地死在目所能及海域的中心。
无论是蕾茜儿还是夏尔，都没办法透过浓雾看到除他们以外的任何东西。
无论是建筑，亦或者活物。
这浓雾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它能变成伦蒂海姆的样子？
蕾茜儿想着，不自觉咬了咬唇。
在浓雾塑造出的伦蒂海姆中，一切事物似乎都有真实的触感，但这实在是太荒谬了，明明那些东西的本质都是浓雾，理应挥挥手就能驱散。
更何况，如果浓雾塑造出的伦蒂海姆某种意义上是真实存在的，那原本的伦蒂海姆呢？
原本被浓雾所笼罩的那座城邦又去了哪里？
所以，是幻觉？
浓雾有致幻的效果？或者说如今包围了他们的根本就不是浓雾，而是某种呈现出浓雾特质的“东西”？
蕾茜儿忽然看向被她高高举起的青铜提灯。
那么问题来了——能驱散这诡异雾气的提灯，它的本质又到底是什么呢？
她记得那位真正的执政官女士曾说过，这盏提灯是精灵一族祖先流传下来的圣物，但很遗憾的是，精灵有太过漫长的历史，许多宝贵的知识都因此而流失了，所以他们也不清楚为什么提灯能驱散浓雾。
精灵们都搞不懂的事蕾茜儿当然没可能搞得懂，但这并不妨碍她通过观察和实验得出结论——
「笼罩了伦蒂海姆的浓雾，或许与这盏提灯有很深的联系。」
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变得越来越诡异了。
明明她带着夏尔来伦蒂海姆，就只是想要收集用来捏造假牧师的材料而已，结果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俩就被卷进了这场阴谋之中。
甚至不一定是阴谋——还可能是更诡异的情况。
毕竟，就连精灵们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蕾茜儿忽然有点后悔来伦蒂海姆了。
但当着夏尔的面，她又不可能扮演猪八戒，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嚷嚷着要分行李回高老庄。
尽管对他们来说，现在最明智的选择似乎就是战略性撤退。
在短暂的权衡利弊之后，蕾茜儿还是决定再观望一段时间。
伦蒂海姆如今的情况虽然诡异，但还没有发展到能够威胁她和夏尔生命的地步，况且有句话说得好：
“风浪越大鱼越贵！”
伦蒂海姆的状况越诡异，解决起来越麻烦，最后他们能从精灵那儿得到的酬劳也就越多。
说不定，只要他们干完了这票大的，就直接能收集齐全所需的材料，到时候别说帮夏尔复活牧师了，她甚至能借此机会重新构筑位面传送法阵。
梭哈是一门艺术。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赢了会所嫩模，输了……输了就让夏尔下海干活！
蕾茜儿打定主意，便转头看向夏尔，有点好奇地问：
“你是从什么时候猜到真相的？”
夏尔闻言把目光从浓雾中收回，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挪开视线：
“刚刚。”
“刚刚？”
“嗯，”夏尔轻轻点了点头，“世界上不可能有两个伦蒂海姆，所以一定有一个是假的。”
然后他看向蕾茜儿手中的提灯：
“假的伦蒂海姆是在它熄灭之后出现的，如果把它重新点亮，假的伦蒂海姆会不会消失……我是这么想的。”
夏尔的回答干脆直接，思路也简单粗暴。
但意外的，蕾茜儿居然觉得夏尔是对的。
抛去所有无关紧要的问题，直指本质，即“这个世界上有且只有一个伦蒂海姆”，然后通过这毋庸置疑的真理来推导事情的真相。
再加上提灯熄灭之后浓雾忽然就消散了这个细节，夏尔理应会想到让她重新点亮提灯试试。
倒是她，因为考虑的太多，反而忽略了这并不难发现的细节，于是便落后了夏尔一步。
“啧。”
蕾茜儿有些不爽。
但她并没有把不爽的情绪表现出来，她只是继续问道：
“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他们已经离开了执政官女士为他们安排的住处，深入了浓雾。
然而浓雾的深处除了无穷无尽的雾气以外似乎空无一物。蕾茜儿已经在努力举高提灯了，可也仅仅只能保证将雾气隔绝在半径约有三米的半球形范围外。
至于外面的雾气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熄灭了提灯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她一概不知。
如果不是能看到脚下铺设整齐的石砖，她甚至会怀疑她和夏尔如今已经不在伦蒂海姆城中。
所以，现在他们俩该到哪儿去，就成了最重要的问题。
是留在原地坐以待毙，还是主动出击探索浓雾？
她决定征求一下夏尔的意见。
夏尔闻言却愣了愣，就好像在为她会向他征求意见这件事而感到诧异般，过了会儿他才犹豫着说：
“我觉得我们应该试着探索浓雾。”
接着，他陈述理由：
“我不记得回木屋的路了，您应该也忘了吧？”
蕾茜儿心想那肯定呀，雾这么浓，她连方向都分不清，就更别提认路了。
“再加上，我不认为待在原地对我们来说是个好主意，雾这么浓，伦蒂海姆又这么大，就算执政官女士发现我们失踪了，恐怕也很难找到我们。”
“所以我们不如试着探索浓雾，如果我们还在伦蒂海姆的话，不需要走多远应该就能看到精灵的木屋，然后，我们或许可以找位精灵问路。”
蕾茜儿觉得夏尔说的挺有道理，遂点头：
“好，那就按你说的来——我们往这儿走好了。”
她随便指了个方向。
反正理论上只要他们是在伦蒂海姆，那不管往哪个方向走，总能遇到城中的居民。
夏尔也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他“嗯”了一声，拔出圣剑握紧剑柄，以备不时之需，接着转过身，打算沿着蕾茜儿指定的方向出发。
蕾茜儿一只手依旧高举提灯，同时用另一只手抽出魔杖，随时准备跟上夏尔。
可不知为何，前面的夏尔久久没有开始前进。
蕾茜儿都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下意识想用魔杖戳一戳夏尔的后背，问他怎么还不动弹。
也正在此时，夏尔忽然转过头来看向她。
蕾茜儿让夏尔给吓了一跳，差点没把提灯丢夏尔脸上。
夏尔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这点。
他只是说：
“您给提灯灌注了足够的魔力之后，它应该就能亮上一段时间了，所以您要不要把它交给我，让我来拿着？”
蕾茜儿却觉得没这个必要，反正不管是被谁拿着，提灯都能有效地驱散雾气。
而且夏尔提出的这个请求有点太突兀了，很不自然，就好像在刻意掩饰什么一样。
于是她直接问：
“你拿提灯和我拿提灯有什么区别吗？”
夏尔闻言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个子高，拿提灯应该能驱散更大范围的雾气。”
“……”
蕾茜儿忍不住开始磨牙了。
她心想个子高了不起啊？信不信哥们把你的两条腿从膝盖那儿锯断？信不信哥们明天就去研究能把你变成小矮人的法术？
但她不得不承认，夏尔说的确实没问题，所以尽管有些不情愿，最后她还是把提灯交给了夏尔。
可这之后，夏尔还是没重新转过头出发。
相反，他似乎依旧有事要拜托蕾茜儿——但这件事对他来说有些羞于启齿，于是经过了好一番挣扎，他才低声说：
“为了防止我们不小心走散，如果您不嫌弃的话，请您……请您牵住我的衣角。”
“？”
蕾茜儿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她心说原来如此，其实谁拿提灯根本不重要，那只是个幌子，你真正想说的其实是这个对吧？
你想让哥们跟个小姑娘一样牵住你的衣角？
她下意识就想大声斥责夏尔，说做你的美梦！但她随即又想起由于已故牧师的缘故，夏尔其实一直都不愿意跟她亲密接触。
既然如此，那夏尔为什么还要这么……
蕾茜儿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之前征询夏尔意见时，夏尔似乎愣了一愣——那家伙不会是因为她向他征询意见，就误认为她是害怕了吧？
怎么可能！
只是区区的浓雾而已，她怎么可能害怕？
不过这倒是可以利用一下，对，男人不都喜欢小鸟依人型的女孩子么？
保护这样的女孩子，往往最能让他们收获成就感。
蕾茜儿说服了自己，然后，迎着夏尔略显尴尬的目光，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接着牵住了夏尔的衣角。
「哥们的演技就是棒！」
她又在心里得意地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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