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拉告诉勇者和魔女，如今笼罩了整个伦蒂海姆的雾气其实是一场梦——
一场属于主母的，格外宏大的梦境。
魔女的第一反应却是太好了。
不管那浓雾到底是什么东西，至少姆拉提到了主母不是么？
这就证明他们已经不在虚假的伦蒂海姆之中，而是回到了现实世界。
还真是可喜可贺呢。
蕾茜儿丝毫谈不上高兴地想。
然后，她向姆拉提出问题：
“主母的梦？你们精灵的主母到底是什么……存在？祂居然还会做梦？”
原本她想说主母是什么东西的，可想了想之后觉得这话有点听起来像是在砸场子，有点不太尊重精灵们的信仰，于是急忙改口。
姆拉没察觉到蕾茜儿的不敬，因此很快便回答道：
“主母……是孕育了整个伦蒂海姆的存在，对我们精灵来说，祂不是神明却胜似神明。”
蕾茜儿闻言心说您搁这儿搁这儿呢？说了就跟没说一样。
她记得执政官女士也说过类似的话。
可是……
魔女眯起眼，盯着面前精灵的脸，语气严肃地问：
“我想要的不是这种暧昧不清的概念，姆拉先生，您应该清楚，我们此行正是为了帮你们精灵解决伦蒂海姆的异常，所以我想要的是一个更具体的答案——”
“你们精灵的主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顾不上再尊重姆拉的信仰了。
谜语人差不多得了，再故弄玄虚当谜语人，哥们就把你们的妈妈抓走！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这么想一点都没错，毕竟芙雯娜交给他们的任务就是杀死精灵们的主母。
但姆拉显然不清楚这等机密，他只是对蕾茜儿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他顿了顿，摇头，“抱歉，魔女小姐，其实我也很难说清，我们的主母到底是个什么……什么东西。”
蕾茜儿颇为意外地察觉到了姆拉用“东西”这个词来描述他们的主母。
这未免有些太不忠诚了。
既然他说主母约等于精灵们的神明，那作为信徒，为何他会用“东西”这个大不敬的词来称呼自家神明呢？
或许只有一个原因——
眼前的姆拉，甚至他所代表的一部分精灵，对他们主母的信仰并不纯粹。
蕾茜儿挑了挑眉，觉得事情逐渐变得有趣起来了。
主母孕育了整个伦蒂海姆，堪称是伦蒂海姆的创世神，可伦蒂海姆中的部分精灵却对祂并不忠诚，甚至干脆就不知道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合理吗？
要知道，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察觉到了异常，蕾茜儿当然要顺藤摸瓜问下去，不过这次还没等她张嘴，夏尔先开口了：
“那您可以告诉我们主母都做了什么吗？或者说，她有没有对你们精灵下达过什么指示，或者说命令？”
想说的话被堵在了嘴里，蕾茜儿当然有点不爽，不过她大人有大量，就不和夏尔一般计较了。
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打探关于主母的情报。
她看向姆拉。
而在短暂的沉默后，姆拉低声说：
“主母孕育了整个伦蒂海姆——两位客人，这句话从来都不是夸张的形容，而是客观的描述。”
精灵忽然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提灯。
提灯散发的光芒忽然变得强烈了不少，紧接着大片的雾气被驱散，隐藏在雾气之后的街巷和房屋迅速显露出来。
“主母赐予了我们神奇的种子，”他说，“我们将之种下，悉心照料，不需要花费多长时间，就有嫩芽破土而出……”
姆拉说着转过了身，用碧绿的眼睛凝视消失在雾中的街道，目光一路向上，升高——就像魔女和勇者那样，他无法看透浓雾，但即便如此，他依旧知道，有什么东西会近乎永恒地屹立在那里。
“树。”他忽然吐出一个字。
然后，这位精灵低声说：
“传说中，最初的精灵诞生于主母的怀抱，在她长大后，主母交给了她一颗种子，并嘱咐她将其种下。”
“于是，一棵树诞生了，你们知道它的名字。”
“——伦蒂海姆。”
姆拉重新转过头，朝魔女和勇者露出了他们难以看懂的复杂表情。
“那棵树就是我们脚下的这棵树，同时，它也是属于我们精灵的城邦。”
蕾茜儿愣了愣。
她回想起了刚刚见到伦蒂海姆时所目睹的景象。
一棵树，一棵仿佛贯穿了整个世界，打通了天空与大地阻隔的巨树巍然屹立在那里。她站在树下，抬起头，却仿佛只能看到一堵向四面无限延伸，堪称叹息之壁的高墙。
精灵们的城邦建立在这棵巨树之上，而伦蒂海姆这个名字从来都不属于精灵们的城邦，相反，它属于这棵树，这棵树的名字是伦蒂海姆。
所以，无论是执政官女士还是姆拉都告诉他们，主母孕育了整个伦蒂海姆。
原来如此。
蕾茜儿想。
可这消息并不足以让蕾茜儿感到震惊，顶多算是给她纠正了一直以来错误的观念。
拥有魔法的世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如果有，那只能说是施法者的纯度还不够。
硬要说的话，只论技术含量，老登的白塔就是丝毫不逊色于这棵名为伦蒂海姆的巨树的造物。
而她平时跟老登谈笑风生，如今又怎么可能为巨树的由来感到震惊呢？
所以她很快就消化掉了这点信息，并开始期待姆拉能再给她和夏尔爆点猛料。
姆拉并没有让蕾茜儿失望，很快，他又说：
“只不过这些都已经变成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往事了，至少现在，伦蒂海姆这个名字已经不止属于那棵树了，它同样属于树上的，我们的城邦。”
然后，他看向浓雾中的街道，看向那些精巧漂亮的木屋。
“在传说里，那棵名为伦蒂海姆的巨树成熟之后，主母孕育出了更多的精灵，祂为他们每个人都取了名字，同时赐予了他们新的种子。”
“精灵们将种子播撒在巨树的树冠之上，等到种子开花结果，他们就收获了他们所需的一切——遮风挡雨的房屋，饱腹的食物，急需的工具。”
“很快，一个崭新的文明从无到有地建立起来了，在主母的叮嘱下，它将自己小心地隐藏起来，几乎从不与外界接触，过着自给自足，平静而祥和的日子。”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数千年，几乎所有精灵都觉得这样的生活会再持续下去，直到……”
姆拉的视线越过魔女和勇者，看向两人身后那仿佛无穷无尽的浓雾。
他没有把话说完。
但夏尔帮他补上了尚未说出口的话：
“直到这场浓雾笼罩了伦蒂海姆，直到伦蒂海姆中出现了眼下的这些异常。”
姆拉略显茫然恍惚的神情破碎了，就像自长梦中苏醒，他失去焦点的眼睛重新聚焦，目光缓缓移到了夏尔脸上。
“没错，”他低声说，“直到这场浓雾出现。”
说完，这位精灵对夏尔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夏尔先生，您知道么，其实伦蒂海姆一直都是座非常稳定，甚至稳定过了头的城邦。”
“我对您和魔女小姐说过的，我的名字是姆拉，但在这个名字之外，我还有个名字——09527，在伦蒂海姆，每个精灵都有个类似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09527，这表明我是第九千五百二十七个被主母孕育出的孩子；执政官大人是00134，这表明她是最初那批精灵的一员。”
“而每个精灵，从刚出生就被主母赋予了相应的职责。就像我，我刚出生就被主母赋予了伦蒂海姆卫队队长的职责，所以从小就被灌输了相应的知识和技能，在我成年之后，我就直接成为了伦蒂海姆的卫队队长。”
姆拉说着，视线扫过街道两旁的那些木屋，脸上再度浮现出魔女和勇者无法读懂的复杂神情。
“而我的那些同胞也是这样。”
“他们有的天生就是工匠，有的天生就是商人，有的天生就是农夫——每个人都有需要做的事，每个人从一出生就被决定好了命运。”
“而这一切，都是主母的安排。”
“这样的安排似乎没什么不好的，我曾偶然听说外界的局势时常动荡不安，即便是最强大的帝国，也难以维持千年的统治。可我们伦蒂海姆做到了，甚至不止千年，从主母孕育出第一位精灵至今，三千年过去了，外界不知道有多少帝国覆灭，王朝更迭，我们的城邦却始终维持着原样。”
“但……”
精灵脸上忽然浮现出了如浓雾般粘稠的迷惘：
“但有时候我也会想，到底是主母为我们每一位精灵量身制定了职责，亦或者……亦或者，正是因为伦蒂海姆缺乏从事某项工作的精灵，祂才制造了相应的我们呢？”
“我听说外界有些被称为‘机械’的东西，其中最庞大最精密的一些是由无数个零件组装成的。”
“齿轮、活塞、杠杆……”
姆拉低下头，看向自己那具与其他精灵一样，几乎挑不出什么缺点的，强壮而健美的身体。
然后，他宛如梦呓般，低声自言自语：
“——我们和这些零件，又有什么区别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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