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最后一抹余辉仿佛燃尽的烛火般闪烁熄灭，无限美好的黄昏后，黑夜一如既往的笼罩大地。
运动场的北方看台中央多了一个黑沉沉的大洞，就像是圆张的巨口喷吐乌黑的浓烟，空气中满是焦炭的味道。偶尔黑洞内会倏忽燃起火光，那是随爆炸散落的化学物品自燃，周围浑身黑脏的消防员匆忙赶往扑救。
连续数小时救火喷射的水流混杂地上的泥土，变得又粘又稠，周围一片泥泞。污水反射微弱的火光缓缓涌动，拍打在一只沾满浆泥的军靴上。
头发半白的男人坐在为防火势扩散而砌成的沙包上，看着远方消防员忙碌地救火，喉咙渗出不知意味的笑声。
他瘦削精悍的身体穿着迷彩军服，肩上的徽标代表地方驻防军的身份。离岛九座特设行政岛所有的对外交流与防务都由联邦政府承担，南岛自然也不例外。就在环绕南岛的几座副岛上，驻扎了一支简编旅，作为联邦政权的最终威慑力量。
当然，鉴于离岛的特殊情况，驻防的军人没有命令不能进入离岛，以免干扰实验的进行。离岛政府也刻意淡化驻防军的存在，对离岛人来说，军队就是游戏电影里的玩意，绝大部份人无法想象军事基地就在他们近在咫尺的地方。
而此时老军人之所以会在这里，也是因为特殊的原因───
「中将，感谢您的帮助。虽然是事急从权，但在命令还未下达前，就借出装备救火，让您为难了。」
高泰双脚贴紧，矮而健硕的身体绷起，手放额前行了个军礼。
「什么中将……」老军人拍拍自己的肩膀:「看清楚，驻防军上校!而且乡下上校比你这个上尉都差多了，你小子是在寒碜我这个被流放的老头吗?」
「不!当初在淮将手下的日子我还记忆犹新，特别是第十一次伊斯坦堡防卫战，您当时顶着上面的压力，力挽狂拦的指挥可说是挽救了整个人类世界。之后高层的处理……我个人认为非常不妥当。」
「哈哈，好汉不提当年勇……其实也没什么好勇，和那些恶魔的战争说白了就是一波波送人头拖时间，没啥好夸耀的……」
老军人摇摇花白的头颅，从口袋中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旁边的高泰自然地拎起放在沙包上的打火机，帮老长官点火。
「哦，谢了……你小子现在算是混出来了，但当时有多少和你一样的壮小伙倒在那里?」
老军人咬着烟嘴深深一抽，火光下烟灰簌簌掉落，被风一吹，刚好沾着他灰白的乱须。
「那是必要的牺牲，只要六位魔王中任何一位冲出防卫线，对联邦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嘿，必要的牺牲，嘿，灭顶之灾，那些政客养着的学者是这样说，但真相谁又知道?反正我当时的工作就是签署命令，将一车车被洗脑也掩盖不了恐惧的小伙子拉去战场，又一车车地拉到焚化场……上面说我们是在保卫世界，可当我将一沓沓的军牌送还家属时，我只觉得我是在毁灭她们的世界……」
老军人回头吐了个烟圈，皱纹堆迭的脸上似笑非笑。他的双眼混浊，岁月显然在他身上铭下深刻的痕迹，不管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是如此。
「所以我早想开了，这锅背的其实挺好。用不着再将脸孔也记不清的小伙送去地狱。宅在小岛上无所事事当薪水小偷，虽然平时来不了南岛，但只要有网络也不会闷……啊，对了，帮个忙……」
老军人突然想起什么般，手忙脚乱地摸出投影仪，调出全息影像，漆黑连衣裙的银发少女高挑的身影跃然眼内。
「你看，很漂亮吧?哎呀，一把年纪不知怎么就给迷往了，以前好像就在网上有活动，但很奇怪地突然变得无声无息，最近又重新开始……过段时间会有个见面会，但门票早被抢光了，你最近和葬花混在一起，能帮个忙搞张票吗?」
「嗯，没问题。」高泰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优昙身旁的少女怎么会变成网上偶像，但想着应该不算太难的请求。
他看着老长官脸上皱纹笑成菊花，生疏地操作投影仪，像是在发什么状态，实在无法把眼前的追星族和曾经冷酷无情地下令动用核武，将敌人和负责缠绕的部队一起埋葬的指挥官联系在一起。
或许我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高泰粗眉微抖，自嘲地挑起嘴角。
这时，似乎因为老军人的误操作，银发少女的身影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新闻女主播公式微笑的脸庞。
「啊啊，又搞错了!唉，这年纪，学东西就是慢……」
「……据称，爆炸事件中使用的炸药是新研发的军用炸药……」
听着女主播的平缓的声音，高泰双眼突然闪了闪。
「中将，说起来，ＣＥＢ-ＴＩ-０１Ｂ型炸药好像离岛驻防军也有配备吧?」
「嗯，我的部队也有，但别问我有没有流出，你知道的，我管不了后勤……」
迎着老长官讽刺的笑容，高泰沉默不语。
「嘿，后勤里不是这个将军的外甥，就是哪个参谋长的女婿，天知道部队库存的具体情况。反正我的部队又不用上战场，就随他们乱搞，我这个过气的老头也乐得清净。」
高泰低下头，军靴在泥泞的地上踩了踩。
「最近本土呼吁裁军的声音越来越强，高层很多人的危机感也渐渐增加……」
「狗屁的危机感!贪污腐败、争权夺利、互拖后脚，这些年来又有什么变化，只要手握权力，就免不了这些混蛋事。这次的爆炸不也是?何家的小狼在本土吃不饱，就跑来南岛加餐，谁又真管过平民百性的死活?」
老军人嗤之以鼻，他弹掉烟屁股，军靴踩在上面，用力辗灭火光。
「倒是你，手上的事有眉目没有?」
高泰冷硬的脸颊微微一抽:「中将，你在说什么?」
「你小子是在小瞧我吗?我是不知你和葬花混在一起在搞什么，但我知道你这个军情处的红人要没有非常重要的任务，不可能在一个偏僻小岛滞留这么久……对了，前几个月，那头来南岛养老的肥猪好像被你干掉了……」
「根据调查，格林前委员的死因是吞枪自杀……」
「哈哈，多年不见，你小子也学会搞笑了啊?那头死肥猪、恋童癖会自杀?哼，鬼才信!那怎样，实验品找回来没有?」
「呼……」高泰倒吸一口凉气，死板的脸孔难得地动摇:「中将，这是最高机密，你怎么……」
「哈，最高机密?早就满身破洞的组织还谈什么机密?而且，就不许我这个过气的老头有几个还未过气的朋友?」
高泰迎着老军人半开半阖的双眼，浑浊的瞳孔内隐隐有锋利的光芒闪烁。不管多老，眼前的果然还是那个令人恐怖的刽子手，意识到到一点，高泰不由自主的后退半步。
「况且，他们肯定没有告诉你，我也是那个计划的发起人之一。哼，那头肥猪的脑子也给权利腐化了，以为偷走实验品后就捏往了军方的死穴，只能帮他重新夺回权柄。哼，那玩意可比他想象的危险多了……」
老军人阴着脸，又抽出一根烟点上，深深抽气。
「不过那玩意脱离了军方也好，或许这个世界原本就不需要她，就让她永远埋藏在这个旮旯小岛吧。」
高泰看着老长官吞云吐雾，阴影中的脸庞沉默一会后，一字一字地慢慢说着:「中将，我前几天在南岛遭遇了……那些恶魔的心灵腐蚀。」
「不可能!咳、咳咳……」
烟气呛喉，老军人用力锤着胸口，他抬起头，双眸精光摇曳。
「最终防线没有崩溃，绝不可能……难道是那玩意，不不!她离成熟还远得很!」
「我向上面汇报后，上面也认为只是巧合，没有重视，但我相信自己的双眼。」
高泰坚定的双眸老军人锐利的眼神缠绕在一起，各不退让。老军人凝重地思索一会，忽然轻松地笑了笑。
「管他如何，反正我现在只是个被流放的老头，天塌下来也得由你们来扛。不管好坏，无论背负多少骂名，我们这一代完成了我们的工作，把这个快要分崩离折但好歹还未完蛋的世界交给你们，接下来就看小子你们这代人了。」
「听起来有点不负责任……」
「哈哈，责任吗?过去几十年我以责任的名义干了多少事?我以为我能承担，但事实上，人可是比想象中更脆弱的生物……好歹让我多几个无梦的夜晚吧。嗯，时间差不了，虽然有葬花遮掩，但擅自进入离岛还是件麻烦事，我先走了……」
老军人从沙包上站起身，弹掉没怎么动的烟。他拍拍陈旧迷彩裤上的尘土，回头朝高泰说:「你小子接下来麻烦了，南岛现在的乱局，对你的任务干扰很大。不过你可要努力向上爬哦，听说上面最近在讨论削减军人的退休金……真是的，卖命一生，却连养老钱也可能拿不到，简直丧尽天良!」
他用力拍在高泰的肩上:「你小子赶快爬上去，老头下半生的生活可指着你了……」
说完，老军人转身在凹凸不平的泥泞地上歪歪扭扭地离去，瘦小的身影渐渐没入黑暗。
「对了，记得帮我要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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