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岛外贸协会」、「乐安银行」、「暮雨保险联合」、「阿里妈妈网络集团」。
男孩……我们的主角,提着沉甸甸的垃圾袋,走过一个个的招聘摊位,收抬垃圾,然后再将乱七八糟的椅子整齐地迭在墙边。
白天团体招聘会的繁喧已经过去,潮水般的人群散尽,只剩下几个如男孩般的低年级生负责最后清洁的工作。
这样的场景每年都会延续几天,随着男孩的年龄渐长,他也慢慢意识到自己在福利院的生活不会永远持续下去。或许院里物质匮乏,或许没有自由,但至少有同病相怜的伙伴陪伴,然而,孤儿们最终还是要离开这个算不上温暖的家园。
就像是多年前被驱离本土,和过去的世界断绝联系,孤儿们短暂停留在仿佛两个世界隙缝间的福利院后,还是要再次前往举目无亲的新世界。
陌生的社会、陌生的人、陌生的一切,冰冷又残酷的现实画卷在他们眼前铺开。
例如这场招聘会,谁不知道除了极少数内定的幸运儿外,其余毕业的院生大都只会签下见学合同,不过是为了让福利院高层粉饰毕业就职率的交易。
院方高层得到向政府献媚的功劳,企业们大吹大擂承担社会责任的美名,至于见学合同结束后被扫地出门的孤儿们,没有人会闲得多看一眼,他们终究要靠自己融入新世界,又或者是撞得头破血流。
前些年,男孩还年幼时感受不深,这两年他才隐隐察觉,每年毕业季时院里浮动的氛围。压抑、闷郁,仿佛空气中也弥漫着焦躁不安的气息,对前路的迷惘和对未来的忧心交织在福利院的天空,犹如乌云般压得人心头噎闷。
「就算是威凛坚强的千夏姊,内心也会感到不安吧?所以我才想在她毕业的时候送礼物,然而……」
将最后的椅子迭好,男孩满脸疲惫地伸伸懒腰。
「被百合抢了……那也没办法啊!」
他深深叹气,在门口的报道处签名打卡后,离开活动大堂。
夜色已深,忙活了整天的男孩昏昏欲睡,眼皮子上下打架,视野模糊……也因为如此,当他在无人的转角被人粗暴地一把拎起顶在墙壁时,男孩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啊!好痛……你是谁?」
娇小的身体被重重地甩在硬砖墙上,男孩的背脊遽烈抽搐,锥心的剧痛让他的小脸瞬间皱成一团,眼眶湿润。他朦胧模糊的双眸拚命睁开,想看清那张隐藏在影绰暗影里的脸孔,可下一刻,他的视野便被明晃晃的白光占据。
「等等,你要干什么!」
反射性地伸手一挡,男孩就感到一阵恐怖的巨力辗压过来,他的手臂被一只粗壮的手臂压向胸前,一把闪亮的刀刃握在粗大的手掌里,使劲抵向男孩细嫩的喉咙。
「噫,刀子……快停下!」
军用战术短刀的锐利无可置疑,冷硬的刃锋触及男孩娇嫩的肌肤,冰冷寒意直刺人心,似乎只要男孩抵抗的手一松,利刃便会破咙断喉。幽光闪烁的刃锋压得肌肤微微下陷,旁边一层层的鸡皮疙瘩慢慢浮起。
袭击来的太过突然,男孩猝不及防,除了拚命挣扎外,只能大声呼喊。
「救命!为什么……」
「……都是你的错!」
黑暗里响起粗重的男音,男孩眼前的暗影快速涌动,一张扭曲的脸庞破开阴影,映入男孩无比惊讶的双眸里。
「板牙!是你……为什么你要!」
「全都是你的错!」
无法压抑的怒火随嘶吼爆发,板牙男眸光疯狂,呼吸急促,抵着男孩颈上的利刃随他的手掌颤抖。
「要不是你这个娘炮,百合她也不会……」
「百合?她怎么了!」
看着他又气又怒的模样,男孩楞了楞后,也管不上颈上的刀子,满脸焦急地追问,可回答他的却是板牙男表情扭曲的暴力一拳。
强壮得像头牛的青年投入浑身力气的重重一拳落在男孩的肚子上,瞬间把他小巧的躯体打了个对折。
「呜啊!呕……」
胃袋仿佛被岩石般的拳头钻得扭曲变形,男孩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被拳头排开挤压,相比起剧痛反而是极度恶心的痉挛在体内肆虐。
男孩眼前发黑,要不是板牙男顶着他颈项的手臂支撑,他早就一头栽倒,然而,纵使如此,男孩依然拚命伸出手掌,按在板牙男的手臂上,满是胃液味道的口腔断断续续地嗫嚅:「百、百合,她、她……呜啊!」
更狠更暴力的第二拳回答了男孩的询问,疼痛超过一个极限,反而变得能忍受。
板牙男一把掀起男孩的浏海,凶厉的双眼凝视他脸色惨白,嘴唇蠕动却发不出音来的可怜模样。
「为什么你这个娘炮要在这里,当初在船上你杀人后那些看管就应该把你扔下海!凭什么……」
疯狂的眸光似妒似恨,板牙男邋遢缺修剪的长长指甲狠狠抠在男孩白嫩的脸上,瞬间拉出几条血痕。
「就是靠这张漂亮的脸蛋欺骗她,可恶!」
脸颊像是着了火般疼烧,鲜血滑落,但男孩一无所觉,他稍微缓过气后,秀气的双眸死死盯着板牙男,虚弱的声音从牙缝间渗出。
「百……合!」
「对,百合!她是真正的女神,只有她才明晓我们想要的什么!那些老师还有你的千夏姊只知道说些没卵用的道理,只有她真正站在我们的一边。但如此完美,简直和我们是不同世界的百合,却被你这种渣滓害得……我操,凭什么啊!」
「她……怎、怎么了!」
「你这个娘炮一无所知!你根本无法想象暗地里有多少恶心的混蛋打百合她的主意!当然,百合不会让他们有可乘之机,然而,你的存在就是她最大的破绽!」
男孩猛地睁大双眸,难以置信。
「刚才那个下流的男人威胁百合,要是不乖乖听他话,就将你赶出福利院,又或者让你毕不了业!所以……所以百合她才无奈地跟他走!」
「怎么会……」男孩低下头,楞楞出神。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为了你这种人……」
也不知为什么,板牙男一看到男孩清秀的脸庞就压抑不往怒火。他捏起拳头,正用挥拳,就见男孩霍然抬头,秀丽的双眸满是暴怒。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他疯狂的扭动身体,也不知那来的力气,小柄的身体忽地暴发,一手掀往板牙男的衣领,也不管颈上的利刃,上半身不管不顾地前倾,吓得板牙男慌忙缩手,但就算如此,尖锐的刃锋依然破开运动衣,在男孩的肩上留下长长的伤口。
「……什么?」
「百合最危险的时候,你这个手下不跟在她身旁,那你这些年像个跟屁虫追在她屁股后又算什么玩意啊!」
「你说什么!你、你……」板牙男怒气冲冲的双眸被男孩狰狞得仿佛要把他生噬的表情镇慑。眼前脸颊血染,眉目厉戾的男孩真是那个多年来任人欺负的懦弱娘炮?板牙男呆滞地楞神,下意识地解释:「那是因为百合命令我不能跟过去……」
「这就是你退缩的理由?这就是你想守护她的信念?别开玩笑了!」
男孩一把推开板牙男,受到重挫的身体软软瘫下,胃袋翻腾,哗得弯腰干呕起来。
腹部剧烈痉挛,男孩像是要将内脏也一并吐出来,可他的眸光却越发明亮,灼然生辉。
「在船上时也是!千夏姊为你们遮风挡雨,可一旦出了事,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你们以为分出一点食物就算尽了力?简直是笑话!我早该明白,你们……全都是懦夫!
仿佛用声嘶力竭的吼叫把肚里最后一点东西吐出,男孩擦擦嘴角混合胃液和鲜血的稠液,朝板牙男伸出手掌,从地面斜仰起的双眸有种令人栗然的冰冷。
「给我!」
「……什么?」
「刀!」
男孩一把从楞神的板牙男手里抢过战术短刀,摇摇晃晃地走向黑暗。
「你们不去,我去!无论是千夏姊,还是百合,我不会再让人受到伤害!我要保护……爸爸,我要保护所有人!」
板牙男看着男孩捂着肚子,娇小的躯体跌跌撞撞地前进,渐渐被黑夜吞噬,喉结蠕动,忽然大声喊叫:「百合她们在院里专门用来招待贵宾的小楼!」
完成了最后的任务,板牙男怔怔地伫立在月夜下,粗犷的脸庞上神情变幻,似迷茫似羡慕似怅惘,又有几分释然。
他转身倚着墙身一屁股坐下,点着一根烟,凝视烟头闪烁的火光在夜风下摇曳,久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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