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滑的瓷砖地面上,深红色的血泊缓慢又坚定的淌开。经过一段时间后,暴露在空气中的血液渐渐凝固,血泊外扩的边缘随之悬滞,在幽暗烛火下展现晶莹剔透的光泽和质感。
千夏走进光线黯淡的房间,凤目自然地落在背椅床尾的男孩。他抱膝坐在地面上,迷楞的双眸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前方的尸体。
「子渊……」
千夏走到男孩的身旁,可他对少女的呼唤和脚步声毫无反应,着魔般望着尸体,仿佛所有心神都被尸体后腰那一道狰狞恐怖的伤口吞噬了一样。
娥眉微蹙,千夏俯下腰,仔细端详男孩的脸蛋。清稚的双眸满是惘怅与悔恨,秀丽的嘴唇被恐慌扭曲,脸颊偶尔的抽搐中残留着栗然,被凝固的鲜血和粘稠的泪水占据的脸庞再也看不到平常的温柔纯朴。
凝视男孩复杂挣扎的脸孔,千夏恍惚中微微一叹。某种程度上今晚的这一幕都得怪罪她。多年前船上那一次的杀戮拉开了一切的帷幕。
虽然男孩也明晓杀人是不对,并一直试图说服自己,这些年任人欺负、毫不反抗也是潜意识的自我惩罚。但在他心底最深处,被杀人的恐惧和罪恶感重重压制,连他自己也不愿相信的最深处,杀人的满足和……愉悦依然顽强地存在。
活着第一次,这双手守护了敬慕的一名少女,而不是接过父亲阵亡的通知书,更不是抱起失去生命的母亲遗体;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拥有存在的价值,而不是被遗弃驱逐的无用渣滓。
男孩原本应该欢喜若狂,可悲哀又无法否认的是,这一切都因杀戮而来,也和杀戮缠绕不清。杀戮是无容辩驳的罪孽,然而,杀戮也是男孩无法切割的一部份,故而他追求正义。
彰显正义用不着杀人;杀人需要正义粉饰……正如百合所言,男孩比任何人都需要正义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而如今连他自己可能也未察觉,心底最深的这一点执念也被夺走了。
一切都是百合的骗局,她将残酷的真实赤裸裸地呈现在男孩的眼前,就如眼前这具扭曲的尸体。
倘若杀戮不需要正义,那意外地刺死看管,救下千夏的男孩又算什么呢?
倘若杀戮不需要理由,如果保家卫国的父亲参与的战争无关正义,那他为什么牺牲?如果抚恤金被贪,为了男孩出路而自杀的母亲所为不是正义,那她又为什么而死?
这种种疑问并不是男孩这个年龄的孩子能究明,而就算他再凝视不放,尸体那双残留绝望与恐怖的瞳孔也永远给不了他答案。
看着男孩,千夏眯起凤目,抿唇感慨。眼前的男孩被卷进她和百合的战争时,就注定了悲剧的命运。可导致这一切的却是男孩在所有人都旁观的时候,只有他选择伸出援手。
「我们还真残酷呢……」
喃喃自语,千夏举起皓腕,犹豫片刻,轻轻按在男孩的肩上。
「……子渊!」她稍微加重音量。
「千……夏姊?」男孩空洞无神的眸光渐渐凝聚,他侧头茫然望向千夏,楞了好一会,才突然意识到什么般双眼在千夏和尸体间来回游移,脸上泛起惊惶失措的表情。
「我、我……我……」
「嗯,不用说我也能看到……子渊,你又杀人了。」
凤目随意瞥了一眼尸体,千夏眸光散开,有点心不在焉。
「为什么百合她要……」
看着迷惘的男孩,千夏摇摇头:
「子渊,你还真是一无所知呢……不!」
说到一半,她忽然怔了怔,眸光奇怪地闪烁:「是我们知道得太多吗……」
心神陷入恍惚,千夏楞了一会才被男孩羞愧的声音唤醒。
「千夏姊,对不起……」
「我警告过你如果和百合走得太近,总会有后悔的一天……」
「哈、哈……」男孩勉强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也知道会这样,九成九的机率可不是假的……但百合她是妹妹!」
「妹妹吗?子渊我知道你……你为了父母的事而深感无能为力,所以将守护家人的念想寄托到她身上。但那个女人不是你妹妹,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但……那样说的话,我和千夏姊也没有关系……啊,对不起……」
男孩脱口而出后就知道说错话,他慌张地想解释,可又笨拙地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哭丧脸地手足无措。
「……嗯,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也是呢……」
千夏微微恍神,她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也是呢,我嘴里说着为他好的道理,可接触他的初衷便出自欺骗……我和百合并没有什么不同,都在按自己的意欲扭曲他的想法,这样我怎么能胜过从不掩饰自己所为的百合呢?果然我这种劣制品,打一开始便没有胜算……」
「千夏姊?」男孩听不懂千夏在说什么,但少女敛起的双眸里流淌的哀伤和迷惘,让他胸口难受到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千夏姊,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快点离开吧……」
「诶,但尸体……」
「我收拾一下现场,看能不能瞒过去……放心,就算瞒不过去,我也会自首……」
「绝对不行!这样不就和以前一样,又让千夏姊为我的罪行承担不该有的惩罚!」
「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去自首,自己的责任自己承担!」
「哦,又忘了我说的话?你的行为会牵连旁人。要是你被关进监狱,为了你留下来的我算什么?」
「千夏姊……」
「以死者的好色名声,我可以辩称是受到袭击后的自卫过度,罪责会轻得多。这是最佳的选择。」
「但那样千夏姊会……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男孩实在憋不住的问题让千夏微微一怔,恍惚一会才以微妙难明的口刎回答:「嗯,我自然对你有所求……能答应我一件事吗?说不定接下来会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不能见面了……」
千夏回头望向窗外的明月。当今晚过后,月降日升的时候,她和百合将回归一个声音,一道意志,就算男孩再见到她,那也是另一个人了。
「当然!无论什么事!」
千夏凤目中似哀似悲的眸光里蕴涵着男孩辨不清的迷雾,但他侧目瞥向尸体,似有所悟。他咬着下唇,在心里发誓,如果事情暴露,他就去自首,绝不能让千夏姊为他顶罪。
「无论什么事吗?希望你别为此后悔……」
千夏脸上流露出男孩看不懂的奇异表情,隐隐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现在……」她拉起男孩,看着他身上血块凝粘的运动服:「嗯,前几天帮你洗的衣物还在我房间……你知道我房间在那里吧?你先去那里等我,换掉沾血的衣物、洗个澡,注意路上不要让人看见……」
千夏叮嘱完后,不理张口欲言的男孩,用力把他推向门口。男孩跌撞几步,找回平衡后,回头一看,凤目少女静静地伫立在幽冥的烛火里,魂不守舍地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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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卡到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