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算我是特例……毕竟,一个天弃人嫌的战犯确实很难安排,远离世人目光的冷板凳也没多少。那你也知道,离岛对联邦,说白了就是个实验场、殖民地,对离岛内部的势力时刻保持警惕,为了保证离岛的驻军忠诚和纯洁性,不但所有人员都由本土派遣,而且还要不断轮换,保证驻军不会被渗透……」
弹掉只剩下屁股的烟头,老上校吐出的烟圈袅袅浮升。
「然而,我今早从军营出来时,看到的尽是熟悉得生厌的脸孔……」
他冷笑一声:「要是究真,我手下的旅团大概能找出五百个将军的外甥、五百个大校的侄子、五百个尉官的儿子……军方的宣传部门大力宣传什么军人世家,什么父子传承,什么世代为联邦效力,但肯定不会告诉联邦公民,这些二代军人都被派到离岛,远离血肉横飞的战场……」
脖子侧歪,老上校俯瞰下方平和的景色:「他们只需要在和平的离岛流流汗,而流血送命的事就交给那些被荣耀和守护之类词汇煽动的穷小伙。等到资历积累得差不多,我手下这些二代自然会回到本土,摇身一变成为军中精英,领导那些死剩下来的穷小伙。想想我手下这批人不知会诞生多少将军校尉,我是不是也该与有荣焉?」
看着两鬓白发的老长官,高泰抿起嘴:「总比让这些二代上战场好。」
老上校闻言楞了愕:「也对,要不然你我也活不到现在站在这闲聊了……总之,我的意思是,每一个人都遵守规则能建立秩序,但在腐烂透顶的环境里讲规则,那就只是滑稽的笑话……」
他咧嘴笑了笑,只是皱纹裂伸的脸庞看不出一点笑意。
「驻军不能擅入离岛,像我这个指挥官出入南岛都要申请调令,可据我所知,片木区人迹罕至的海岸线里,就存在一座专为军人服务的娱乐场所……妓院、赌场,你想到的,你想不到的,一应俱全……相比起来,借些人手给你小子,只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事。」
高泰粗眉一拧,虽然他早听说过离岛驻军腐败的传闻,但也没想到会这么明目张胆。高泰望向老长官,嘴动了动,但看到他花白的斑发,沉默下来。
眼前的老人为了当年做作的那个命令,上过三次军事法庭,面临过反人类法的起诉,无数民事赔偿诉讼更延绵近十年,虽然最后因种种原因,全都无疾而终,然而,旷日持久、举世为敌的那些时光依然在老人身体、精神上留下无法磨灭的打击。
老人做出的决定,拯救了人类世界,但又被整个世界所厌恶。
特别是因为当时丧命在核武下的无数军人,他在军中可说是人人敬而远之,又避之不及的存在,这种情况要责备他约束不力,未免强人所难。
高泰沉吟一会:「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没什么,我对你上次说的心灵腐蚀也有点放不下心……」
老上校又勾了根烟,挥挥手拒绝高泰递来的火,他手指抖动,把玩着香烟。
「你小子应该不知道,那个计划就是三十年前的大战后,我和几个同伴提出……对了,其中就包括那头来养老却最终送命的肥猪。当时,靠着无数牺牲险险撑过大战,我们都认为形势到了不变不行的时刻,为此不能再拘泥手段……」
「所以才有‘她’的诞生?」
「对,‘她’或许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但如此我们和那些恶魔还有什么区别?」
「呵……」老人迎着高泰沉凝的双眼,嘴角一挑。
「这就是军方高层对‘她’的态度吧?也是为什么三十年后的今天,计划依然停滞在初期阶段。军方一方面不愿意放弃堪称最强的兵器,但又对‘她’的本质深深忌惮,却没想到封印起来的实验体最终被那头肥猪盗走,真是失策啊!」
嘲讽地挤挤眉,老上校又摇摇头:「不过,‘她’回到军方手里沉睡,总好过落在不知道那个疯子手里,毕竟,老头子我还未活够呢……」
他看着玻璃壁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俯瞰底下广场里变得疏落的人群。
「人有时候真奇怪,大家总把明天视作理所当然,每天辛苦地营营碌碌,但只要回到家,躺上床,就会憧憬明天的好运……只要明天还会来访,人就有希望……」
老上校回头凝视高泰:「但小子,你我都知道,终有一天……或许,会出乎意料的快,明日不会再来,人类文明走到尽头……」
高泰粗眉皱了皱:「或许您说得对……事实上,三十年,要不是您的决断,一切早就完结……」
他昂抬头颅,挺起腰,矮小的身躯站得笔直。
「但我知道,无论如何,那一天到来时,我们联邦军人会站在最前方。」
「你……哈哈!」老上校看着双眸冷硬若冰的高泰,开怀大笑:「果然,我那时候就知道,你小子是天生的军人……」
「那个,执政官请两位过去,关于游行路线、封锁区域、还有沿途安保各方面都需要两位的意见……
微微发颤的软弱嗓音打断了高泰和老长官的交流,他们回头一看,一个面嫩的年轻助理怯生生地站在一旁。被两位军人犀利的目光一射,他如受惊小鹿般吓得倒退两步。
「好吧,看来这麻烦事是逃不过了,希望我这把老骨头能熬过去……」
「长官……」老军人收起烟,走向会议室,听到背后高泰的声音,回到一看,就见矮壮军汉并脚直腰地行了个军礼。
「我很荣幸能和您再次并肩作战。」
「呵,安保工作可算不上作战……而且,就算是一群二代,也是专业训练的军队,真发生什么,也不会有战斗……只会是屠杀。」
说到最后一句,老上校的双眼微妙地闪烁,但高泰来不及多想,就被老人略强硬地拉着走向会议室。
大门敝开,震耳欲聋的吵闹声流泄而出,大门关上,一切又回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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