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锅，和普通锅子相比多了一块将内容量二等分的隔板，是为了能同时煮两份汤底而存在的一种火锅锅具。
“铛！！”
走马灯的时间稍纵即逝，子弹击打在鸳鸯锅的球形底部，立刻就被弹飞出去，划出无人知晓的折线轨迹消失在了雨幕中。
莉姆莉尔像个斯巴达战士一样架起鸳鸯锅为盾，右手朝黑衣人凌空一指，高声喊道：
“圣、夜、篝、火！”
…………
“然后呢？”
法艾问道。
莉姆莉尔没有受伤，这是令人欣慰的好消息，但……情况似乎有些微妙。
原以为她身为常年旅行的葬仪师，在敌军阵前必有高招，像是纳米装甲啊、浮游炮啊、令人眼花缭乱的魔法之类的；法艾自觉见识比较短，可能更会有她想象不到的酷炫招数，再怎么说总得拿出点绝活吧……
结果都没有。
吼了一嗓，然后呢？无事发生。好像程序刚启动就卡住了似的，弥漫着危险气氛的378巷内，三人沉默地尬在原地。
人狠话不多的黑衣刺客竟然也垂下枪口，十分有礼貌地等了起来。
“不是，然后呢？”法艾不依不饶。
“然后我们就来吃午饭吧。”
莉姆莉尔一本正经地说着，把鸳鸯锅平放下去，在离地面半米的地方四平八稳地悬浮不动了。一道无形力场以锅为中心扩散开去，像昨晚看到的魔法般将雨水阻隔在外。
“啊？”
如一座小山般堵住了巷口的黑衣人，也终于开口道：“正好我也饿了。”
“啊？！”
法艾不敢置信地看看他，又看看一脸悠然自得的莉姆莉尔，仿佛听到了自己脑海中引以为豪的理性逻辑逐渐崩溃的声音。
为什么就一起吃饭了？
你们认识吗？
刚才那枪就算了？
“法艾小姐，别这么大惊小怪，宇宙中你不理解的事情可多着呢。不过，现在正发生的这件事倒确实有迹可循，就当是为了证明你的大脑已经重返年轻，试着解释一下如何？”
莉姆莉尔席地而坐，从口袋里掏出一份“番茄麻辣1+1”浓缩汤底，一边码了一块；掏出一个铁壶，倒上白开水；掏出一盒牛肉卷、一盒羊肉卷和一盒土豆片，全部垒在锅边。
“解释？……有迹可循？”
法艾愣住了。
莉姆莉尔竟然反问她，给她出了道题，让她自己来解释这匪夷所思的事态发展。她连黑衣人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
——真的不可能吗？
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加热装置，浓缩汤底在水中逐渐化开，边缘开始冒出细小的气泡。
“这口锅是我考上葬仪师执照时，妈妈亲手做出来送给我的魔导具。”
“妈妈说过，名字是很重要的。既是独一无二的象征，也是对未来的期望，无论是人还是物品，有了名字才有了存在的证明。”
“它的名字叫「圣夜篝火」，是我最重要的宝物。”
莉姆莉尔专心致志地盯着两边都是红色的汤水中逐渐翻腾剧烈的气泡，默数到某个数字后，拆开羊肉卷包装，用凌波微步般的手法将二十余卷薄羊肉片平分进两边锅底，连一滴水花都没有溅射出来。
“……我好像知道了。”
“说说看？”
“切入点是今天早上，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当时，你试图用伪装成发卡的奇怪装置让我认为你是我的侄女。”
“没错。”莉姆莉尔大大方方地承认。
“虽然没成功，但你似乎并不觉得是装置出了问题，而认为我具有某种精神抗性。所以，没有抗性的普通人……就会被你的力量催眠，放下武器。这就是你漫游银河的依仗！”
普通人代表——来路不明的黑衣人，此时已经拿上碗筷，看着锅里跃跃欲试了。
仅仅半分钟时间，新鲜的生羊肉片已经尽数蜷缩，红肉染上油亮的暗棕色。
肉香味在狭窄的巷内徘徊不散，比起早餐少了一丝黄油的甜腻，换来的是丰富的火锅香料辅佐，法艾小姐开始感觉到饿了。
“满分正解。这不是很轻松吗？”
莉姆莉尔也递给法艾一双筷子一个碗。碗里还残留着水滴，边缘烫金纹样不是法艾家里的款式，不知是从哪儿拿来的。
“我的「圣夜篝火」总共有三个能力：加热、祛毒，以及缴械。”
“加热，为了无论什么地点都可以吃上火锅。”
“祛毒，为了无论什么食材都可以下进火锅。”
“最后是缴械，包括精神暗示、力场盾和反灵能场，滴水不漏的全方位防御——”
莉姆莉尔拍了拍黑衣人的肩膀。
这位怀抱着不听取任何解释、连无辜少女都可以痛下杀手的明确恶意，就在十分钟前对她们拔枪相向的黑衣人……此时对羊肉的品质赞不绝口，朝东家竖起了大拇指。
“为了，无论敌友都可以一起吃火锅。”
…………
法艾被她的话语中所包含的某种力量镇得半晌发不出声音，缓过劲儿来才讷讷说道：
“……可是，我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什么天选之人，只想得到一个为何至此的原因。”
莉姆莉尔一点不客气地先给自己夹了一块肉，吹了吹气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法艾·格林菲尔德是特别的。这份特别并非命运的偶然，而是经过悠久时光积累的必然之奇迹。将生而为人的50年全无重复地轮回41次，这份灵魂的厚度，区区催眠根本影响不了你。”
“早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而且说到底还是没有解释我为什么会「轮回」啊！”
“我不到啊？”莉姆莉尔呼呼吹着羊肉。
“你不知道？！”
“拯救世界之类的待会儿再说，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
法艾确实饿了。
她对黑衣人还是有点忌惮，缩成一团挤在莉姆莉尔身边，从锅里挑了一块羊肉。
……辣的。
“番茄锅和辣锅都是红的，我分不清！”
“茄锅没有胡椒籽。”黑衣人说道。
“哦。”
被敌人提醒了就餐小知识，感觉很微妙。
莉姆莉尔吃完一轮，顺手把牛肉和土豆递给黑衣人让他帮忙下菜，终于开口提问：“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为什么见人就开枪？”
黑衣人把牛肉一片一片下进热汤里，老实答道：“首领让我守住通往水塔的路，谁都不能放过去。我都守了一个通宵了，头也晕晕的，突然听到后面有声音，回头就看到你们冒了出来，就……下意识吧。”
莉姆莉尔看了法艾一眼，追问道：“水塔怎么了吗？”
“首领说是这场看不到头的雨让其他人抛弃了普朗克-V，把我们留在这里和故乡一起自生自灭……他打算炸掉供水系统，停下大雨。”
“炸掉供水系统？！”法艾惊叫道，“殖民地的生活用水怎么办？”
“明天连星球都没了，你还有空考虑这个？”莉姆莉尔插了一嘴。
“对哦！但是……”
法艾支支吾吾地组织了一下语言，“但是就算我找到办法保住星球，结果明天他把水塔炸上了天，不还是全部白费了吗？！”
“那你就连他也一起阻止呗。拯救世界，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莉姆莉尔耸耸肩。
“呜呜呜……”
法艾小姐咬着下唇发出了委屈的声音。
想凭一己之力阻止星球爆炸，还是太逞强了吗……不对，这种事一听就知道是天方夜谭吧，自己之前的信心到底是从哪来的……
阻止「星球」爆炸太没有真实感，那就先从阻止「水塔」爆炸开始吧！
那要怎么做呢？
不知道！
“唉……看你可怜，给你一道提示吧。”
莉姆莉尔叹了口气说道。
“在我们的工作流程中，有「勘察」这么一项。有些星球的死因比较隐晦，看起来像是地表某处炸了，但不亲自去爆心遗址勘察一圈，就无法掌握爆炸的缘由和波及范围——有时测算结果不足以让整个文明消失，那就说明还藏着其他没发现的原因了。”
…………
“你的意思是说……”
法艾抬起手，指了指头顶。
环世界殖民地的全息天幕，在那更之上的，被计算机模拟出来的晴朗天空粒子特效染成浅蓝色的庞大影子——
斑斑驳驳、荒无人烟的废坑星。
——普朗克-V。
“我们、上去看看？”
“不需要询问我的意见。根据我们的赌约，只要你提出方案，能做到的事由我来完成。”
莉姆莉尔咬了一口有着波浪形表面的金黄色土豆片。
黑衣人一股脑下太多新菜了，土豆没有完全煮到熟烂，还残留着一点脆生生的口感，她便给法艾也夹了一片。
“「想要我做什么，说出来」。”
法艾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说道：“……我要你陪我去水塔控制中枢。”
“我的飞船就停在你家公寓屋顶，虽然回去得做大保养了，但现在姑且还是能开。不需要带你直接登陆地表吗？”
“那是第二步，天黑前先去中枢。还有，对于这位‘朋友’，你的友谊魔法能持续多久？”
“比普朗克-V剩下的时间还长好几倍。”
“好。”
法艾放下碗筷，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们三人一起去控制中枢，会一会那位无上尊贵的智能家居AI。我倒要看看，末日时它在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