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法艾就被莉姆莉尔暴力摇醒。
法艾怀疑这丫头在就自己昨晚大吼一声把她吓醒的事情伺机报复，然而莉姆莉尔的力气出奇地大，就这么看似轻柔地摇了两下，差点把法艾脑浆都摇匀了，她昏昏沉沉地坐了起来。
“别摇了，手机都要被你摇出广告了……”
“我们到了。”
“到哪儿？”
“我家，仙后27。”
法艾回过头，然后看到了一颗死去的星。
庞大的金属球体静静悬浮在虚空中，表面是一望无际的铁灰色，遍布着机械结构的裂纹。时而会有几道裂纹打开，从这个距离看上去只有灰尘大小的飞船从里面飞出，点亮的航行灯就像是一只只生物学科普纪录片中提到过的萤火虫，但那份微小的光也很快消失在周围的黑暗里。
“你家……”法艾构思了一下措辞，“还挺城市化的。”
“疑似有点太城市化了。”
莉姆莉尔清点了一下随身物品，通行证、葬仪师执照、本次行动的述职报告、相机、毛巾，一切齐全。
法艾看她的态度不像是要回家休息，却像是仅仅公事公办地过来走上一趟，办完事情就会立刻回到船上一样。
她想起了昨晚并非故意偷听到的梦话。
莉姆莉尔和她的妈妈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从梦话的内容来看，母女俩关系应该是相当融洽的；而且莉姆莉尔时不时就提到妈妈说了什么、妈妈会怎么做，也不像是叛逆期闹别扭。
法艾小姐搞不懂，因为法艾小姐根本没有妈妈。
企业号缓缓飞近仙后27，顺利被钢铁星球的引力捕获，滑入近地轨道。在这里，等候入港的飞船们正在排队，一艘通体银色的扁平梭子舰就在前方不远处和她们保持相对静止，两者间隔着非常礼貌的社交距离。
“那是猫耳娘的飞船。”
“啥？”
“猫耳娘。”
法艾沉默地看着莉姆莉尔。
莉姆莉尔给她科普：“猫耳娘是一种头顶长着猫耳且只有女性的类人型物种，锻造技术冠绝碳基生物界，被称为「天生的铁匠」。历史也极为悠久，据说她们的发源地正是地球。”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扯上地球，无论多离谱的设定都可以圆回来？”
“我骗你干嘛！猫耳娘可是以友善亲切出名的种族，不信的话，趁着现在排队，我们发条通讯过去和她们聊聊。”
莉姆莉尔手很快，在驾驶席操作台上噼噼啪啪敲了两段，按下回车发送。不到一分钟，提示收到回复的铃声就响了起来。
【很高兴认识你，葬仪师小姐！】
然后是一条视频通话申请。
“嗯？我还以为公众会比较避讳葬仪师这种和死亡走得很近的职业。”
“怎么会呢？每个生命都会经历三件事：陌生人的死亡、亲朋好友的死亡和自己的死亡。要说和死亡走得很近，其实大家都差不多吧。”
“完全就是在狡辩！”
“半年前我还超度了一颗猫耳娘聚居地呢，他们专门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星球告别狂欢节，我玩得很开心。”
是吗，原来社会风气这么开放啊……法艾小姐感觉自己就像乡下人第一次进城，50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虽然普朗克-V上没有狗。
视频通讯信号接通，一道画面打在窗玻璃上，半透明的雪花点闪了几闪，变换出一个半透明影像来。
【早上好，葬仪师小姐！】
头上顶着一对白色猫耳的少女问候道。
“叫我莉姆莉尔就好了。今天等候入城的船队怎么排了这么长？”
【嗨呀，可别说了，海关门口出了车祸，连环追尾！到现在还没清理干净。】
“飞船也会追尾？”法艾问。
猫耳娘这才注意到法艾，惊讶道：【小姐，这是从哪收来的女仆呀？还挺好看的喏！】
“我不是女仆……”法艾纠正道。
“她不是女仆。”莉姆莉尔也说。
“我是她的保姆，也能算作小妈。”
“？”
莉姆莉尔张口试图维护自己的形象，迅速回想了一下法艾上船以来几天的情况。
以前她一周只扫一次的地面，法艾一天给她扫一次，两天给她拖一次；
以前她煎个鸡蛋配剩菜将就的午饭，法艾变着花样给她做出两菜一汤；
以前她要积攒好几顿才勉强洗掉的碗筷，法艾吃完饭顺手全部洗干净；
以前她换下来随手一甩的衣服，飞船上没有洗衣机，法艾就直接手搓……
保姆？小妈？好像还真没问题……
莉姆莉尔真心实意地流汗了。
……对了，说点科普小知识混过去吧！
莉姆莉尔贴近法艾的耳朵，轻声叮嘱道：“猫耳娘这个种族很特殊，她们自古以来占据着宜居度最高的盖亚星球，又擅长锻造，长得也符合主流审美……先天条件优势太大，各大文明几千年来都争相巴结她们，反而导致她们族群内部还保留着非常原始的封建主义。”
“所以会有什么小姐女仆的？”
“对。跟我们聊天这位说不定也是哪里的领主，虽然不会为难我们，总之还是礼貌点。”
“好……”
法艾朝疑似领主的猫耳娘笑笑，对方也回以优雅的点头致意。
【哎，最近比邻星B那边啊，听说了吗？好像是有专门偷机甲和飞船的小偷出没呢。向联邦投诉也没用，最近都不想过去玩了。】
“活人的事去找刑警啊，”莉姆莉尔兴致缺缺，“你们那边的联邦特派员呢？”
【她听到机甲两字就浑身起红疹，让我们来仙后27找一个叫莉姆……哎，不就是你呀！】
莉姆莉尔瞳孔一缩，露出「这下麻烦了」的表情，忽然提高音量开始棒读：“喂、喂？信号好像不太好，听不到你在说什么——”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断了通讯，深深叹了口气，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座椅上。
“真会给我找事做……”
“哈哈，完全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比邻星B是猫耳娘经营的银河系最大度假胜地，敢在那里偷东西，而且偷的还是飞船这种大家伙，说明那贼至少是通缉令大盗级别，沾上了准没好事！”
偷……飞船？
法艾有点无法想象那个场景，首先如果动静被人察觉到，那就不是「偷」而是「抢」，所以一个人要怎么悄无声息地偷走一艘飞船？
她是很有正义感的，但莉姆莉尔貌似没有，她正在低声祈祷猫耳娘能够读懂空气，待会儿进了港口放她一马不要再追问此事。
“我是葬仪师，不是侦探，找我也没用。”
莉姆莉尔开始自言自语。
“除非小偷是个通常意义上的幽灵，那还算专业对口……我就用火锅狠狠超度它。”
“火锅还能超度幽灵？”法艾问。
“相信「圣夜篝火」，它是我们的骄傲。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信了。”
她好像有点精神失常的迹象了，法艾忧心忡忡地决定闭嘴结束这个话题。
入港船队慢悠悠地推进，猫耳娘没有再发起通话邀请。仙后27的金属外壳在视野中越来越大，纹理越来越清晰，最初看起来只有一条小缝的入口区已经变成了横贯大地的巨大裂谷。
在一段如同隧道般只有路灯的昏暗通道之后，整个死星内部就猛然呈现在法艾面前。
金属球壳只有最外面的薄薄一层，整个内部几乎都是空的，建筑便坐落在球壳内面，错落有致的房屋和植被像层层叠叠的五彩花瓣，整体来看又像是连绵不绝的波涛。
在空间的正中央，悬浮着一个被机械框架牢牢控制住的黑色球体。它的边缘部分变幻不息，而内部又无比深邃，看起来简直就像是……
“——黑洞？！”
法艾惊叫道。
“是啊，小型稳定黑洞。负责处理城市垃圾。”
“你们就这么住在黑洞旁边？！要是一个不小心被它脱离了控制，岂不是瞬间就会……”
莉姆莉尔一脸平静地从怀里取出执照。
“不是叫你上工的意思！”
企业号就在难以言喻的氛围中靠岸。
莉姆莉尔在驾驶席上和塔台隔着玻璃说了几句话，另一侧的幕墙缓缓变淡，两个海关人员已在阶梯尽头等待进行下一步检查程序。
要描述他们的外貌的话，那是两个……银光闪闪的六棱柱，长着蜘蛛般的八根机械腿。一共六个侧面却有八条腿，所以冲着舱门的两个相邻侧面多分配到了一条腿，看起来像是模拟了手的功能。
“在黄金时代，它们被称为‘恐怖机器人’，包揽银心联邦几乎所有安保任务。后来有一个个体觉醒了独立意识，给自己取名叫丹尼尔后带着其他恐怖机器人兄弟叛变了，史称「铁人叛乱」。”
法艾第一次亲眼看见硅基生物，小心翼翼地指着下面那俩，表达无言的疑问。
“那是大几百年前的故事，时至今日，大部分恐怖机器人还是很听话的。”
“大部分？什么叫大部分？你这么说搞得我更怕——”
嘿咻一声，莉姆莉尔率先跳上港口台阶，转身朝向畏首畏尾的法艾小姐，带着她招牌似的淡漠微笑，张开双臂：
“——欢迎来到仙后27。这么说就够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