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机器人兼具危险因素探测和摆渡功能，莉姆莉尔给法艾小姐示范了一下，一屁股直接坐在六棱柱顶端。扫描的激光从头到脚掠过一遍，然后柱体内播放出了轻快的迎宾音乐。
“其实我有点在意之前说的车祸……已经清走了？”法艾有样学样坐到另一台恐怖机器人头顶上，东张西望着说道。
“有什么特别的吗？”
“能排那么长队，说明闹挺大的吧，那位猫耳娘也说是连环追尾。结果这么一会儿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码头之类地方也没有碰撞痕迹。”
“哦，因为我们这儿机械行业很发达啊。几船人一合计，各找一家修理店拖走，很快的。毕竟头顶上有个黑洞，很多老版本的航行系统容易失灵，大家习惯了。”
……这么随便的吗？
法艾小姐的疑问得到解答，但还是有点无法接受的感觉。
【感谢您的配合，欢迎来到仙后27！】
座下的恐怖机器人齐齐说道。
“好了，回船上吧。赶紧回家，别被刚才的猫耳娘发现了。”
“不去修理店吗？”
“我家就是修理店。”
“？”
莉姆莉尔在普朗克-V的时候，一会儿拿绳索一会儿拿火锅，和机械师的画风格格不入，原来还会这门手艺吗？还是说，家里还有其他人负责后勤……比如说，银发魔女本尊？
企业号汇入车流，在全息投影划出的车道上前进。车道分为好几层，在一定高度以下就不再划网格线，但限定了最高速度，用一种把短距离拉长的曲率发生器维护安全。
法艾一直趴在窗边，感觉球壳内面的建筑布局就好像是把环世界绕着直径旋转了一圈，在空中可以对整颗星球一览无余，十分有亲切感。
她看到了人工的山脉，尽头淹没在湛蓝的湖泊中，山上植被茂密，有鸟类在树冠间飞舞。湖水被巨大的车轮形装置引向高处，在顶点分为几股，沿着精心设计的河道流向各个区块，既丰富了景观，又补充了生活用水，她甚至看到有人划着极为复古的船只在河面上穿行。
“这就是、现代化行星都市……”
相比之下，普朗克-V完全就是钢铁建筑的单纯复制粘贴，沉闷而无趣。
企业号停泊在河岸边的一个院子里。这是一幢两层小屋，有着雪白的外墙和墨黑色琉璃瓦铺就的屋顶，看起来清幽宁静、古色古香，唯一的问题就是跟「修理店」这散发着机油味的三个字实在搭不上边。
房子正面的檀木大门缓缓被拉开，从中走出一个头顶牛仔贝雷帽、一身黄色工装的女生。
这倒是一下接地气了，法艾还没想好说什么，工装女生就对着走下飞船的莉姆莉尔——
径直飞扑了过去。
“姐！可算回来啦！”
“去去去，好重的汗味，别往我身上蹭！”莉姆莉尔颇为嫌弃地躲开女生的亲热，“有客人，注意形象！”
女生的扑击方向空了出来，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法艾下意识想伸手扶她一把，却只看见在电光火石之间有一支虚幻的手臂从她背后浮现，越过肩膀捶在地上，反作用力顿时让她恢复了平衡。再看过去，背上却是空荡荡的。
“……？”
刚才绝对有「什么」吧——
女生站稳后看向法艾，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
“——你、看到了？”
法艾浑身一抖，连忙拼命摇头否认：“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肯定看到了吧！”
“真没看到！”
“阿灯，别逗她了。”
莉姆莉尔总算表现出了一点姐姐的威严，替她介绍道：“这是我的妹妹望月灯，我们有同一个母亲。就是她负责飞船和装备的开发维护。”
“你好……我叫法艾。法艾·格林菲尔德。”法艾朝望月点头致意。
银发魔女的二女儿？她暗自思忖道，而且特地强调「同一个母亲」，难道是和不同对象分别生的孩子吗？这样让两个孩子在一起生活难道不尴尬吗？不，看样子她们还挺融洽的……
“姐姐去普路同5之前和我提到过你，”望月打量着法艾，“怎么说呢，有点普通？嗯，球倒是挺大的，在我的好「球」区内。”
“是叫普朗克-V……好球区？”
莉姆莉尔捏着望月的耳朵把她往屋子里拖。
“这段时间你当心点，这人是个诡计多端的铝铜恶魔，说不定哪天就盘算着把你吃掉。”
“怎么能这么说，我也不是来者不拒啊！天无二日，我的心里永远只有姐姐你和安娜两个太阳！”
“心里就有两个了，通讯录里保存了几个我都不敢想！”
法艾跟上去也不是，留在原地也不是，最后十分尴尬地杵在了院子里。
……所以，刚才那个「什么」到底是？
或许是某种亲密度高了才会解锁的秘密，总之就当没看到吧。
望月从门里探头招呼她：“愣着干什么？我家还蛮大的，进来坐坐。玩累了也可以直接睡，客房都很干净。”
“谢谢……”
屋内比起想象中的高科技机能风，倒是更符合外观的朴素布置，莉姆莉尔往沙发上一躺，简单介绍了一遍普朗克-V上发生的事。
讲到法艾的身世和大气层速降，望月都反应平平，直到提起三百年前的环世界家居AI和探测船，才突然来了兴致：“三百年前的大工程师法艾·格林菲尔德，就是现在的量产型环世界卫星的缔造者……奇怪，我本来应该在听到你名字的时候就发现的。”
“和我的「圣夜篝火」同样类型，但优先级更高、效果更强更持久。法艾，你的名字本身就带有强烈的认知干扰。”莉姆莉尔说。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天生带有一种光环，能够保证你无论顶着这个名字招摇多少世，转生后都会被当成普通人，毫无关联的另一个存在。”
莉姆莉尔眼神闪烁，包含着复杂的情绪。
简直就像是……为了在人世间无尽地徘徊和受苦，而量身定制的一具身体。
葬仪师这行干久了，有时会产生一种不应有的错觉，好像能够司掌他人的生死，或是有了居高临下赐予审判的资格。这都是工作守则里严令禁止的，但既然专门写出来禁止，就说明葬仪师们产生这种情绪也是在所难免。
莉姆莉尔的头脑很聪明，无论是上学时还是毕业工作后，都是名副其实的优等生。她能轻松地记住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妥善地依规处理星球残骸，述职报告更是写得整洁清晰。
直到普朗克-V的前一次任务，她前往曾被称为猎户旋臂的寂灭星域，负责一颗不起眼小行星的安葬。
到了地方才发现，那颗行星的土著在附近脉冲星抛射出来的高能粒子束中遭受了严重辐射，所有人都皮肤溃烂、命不久矣。莉姆莉尔心善，见不得他们吃苦，遂决定立刻帮他们解脱——即使他们理论上还能苟活数周到数个月时间。
那件事的结果是，她封装的星球标本和银星系统预测出的灭亡时间不一致，被判定为严重越界和玩忽职守，最后还是靠妈妈出面帮她大事化小，有了戴罪立功的机会。
「你不仅要爱激烈燃烧的生命，也同样要去爱静静流淌的生命。」
妈妈当时是这么说的，所以莉姆莉尔去了普朗克-V，然后和法艾相遇了。
她至今还不知道什么是「静静流淌的生命」，但是……
“——我想去附近转转。你怎么说？”
法艾的脸庞出现在莉姆莉尔头顶，遮挡住了灯光。她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一根橡皮筋，把过肩的黑发扎在脑后，垮垮的像一条蓬松尾巴，露出了整齐的鬓角和颇有立体感的耳朵。简而言之就是非常的土，69岁老大爷的审美可见一斑。
“……哦，对，还要帮你买东西。”
莉姆莉尔两腿一蹬，从沙发上坐起。
“去吧去吧。”望月嫌弃地摆摆手，“有了新欢就丢了妹妹。唉，女人。”
“你也一起来不行吗？”莉姆莉尔问。
望月露出一副像舔了柠檬似的非常扭曲的表情。
“我才不去。我不是闲人，我要修飞船！”
“那行。稍微等我一下。”莉姆莉尔也很干脆，把外出工作时穿的厚实外套丢进浴室，好像没有察觉到酸溜溜的气氛，径自上楼换衣服去了。
五分钟后重新出现时，莉姆莉尔已经换上了一件雪白笔挺的女士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都没扎，露出若隐若现的肩胛骨；下半身是一条黑色短裙，侧面开了道口，随着步伐可以看到里面的红色内衬。她整理着袖口和腰带，抬头道：“我们走吧。”
“哦、哦。”
法艾小姐看到她这一身知性装扮，不知道为什么耳根有点发烫。
……这姑娘都能当自己孙女了！在想什么呢！
在莉姆莉尔疑惑的目光中，法艾缓缓抬起右手——抽了自己一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