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佩服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因为说不定会死呢。”
莉姆莉尔把异蚁狮的胸腹肉一片片剃下，再从根部截断八条手指粗细的黑色长腿，全部下进咕嘟冒泡的热水里。
通体雪白而微微透出粉红的鲜嫩肉片在热水中翻腾，迅速由生转熟，一股香味随着气泡炸裂而涌了出来。
“这里有个问题，那就是真正濒临死亡、饥不择食的人，他是没有力气去研究如何捕捉和拆开螃蟹的。所以第一个吃螃蟹的先驱，必然是个至少在当时没有口腹之忧的人——”
“他吃螃蟹的理由，就仅仅只是想吃而已。多么伟大的尝试啊……人类就在那一刻从「填饱肚子就好」进化到了「会为了满足口味和好奇心而冒险」。这正是可能性的源泉！”
……可这是异蚁狮啊。
而且你还拿着自带无害化的神器锅。
法艾小姐感觉莉姆莉尔这时候突然讲起螃蟹的故事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但来到异星的第一顿野餐终究还是捕获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别急，我加点料。”
莉姆莉尔拦住法艾，颇有美食家风范地从口袋里掏出盐罐和胡椒罐，往里面拧了点。随后是料酒、植物油、一撮葱花，还倒了点花椒在手上，用指尖揉碎下进去。
又从口袋里抽出两张折凳。
“——等等，不对吧！你口袋那么点大怎么装得下这么多东西？”
“空间压缩装置没听过？”
“听倒是听过，但不都是大铁箱吗……”
莉姆莉尔挺起胸膛：“我妈帮我缝的。”
“好好好，你妈厉害。”
“不是‘厉害’，是‘最厉害’。”
“好好好，你妈最厉害。”
感觉差不多可以吃了，莉姆莉尔随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她突然僵住了。
“？”
……缓缓捂着脸蹲下去，浑身颤抖起来。
“怎么了？”
“眼睛……”
“胡椒？”
“嗯。”
法艾小姐抬头望天。
“上次的火锅底料包不是挺好的？还省事。”
“难得在荒芜星球开荤，我想搞得正式一点，亲手烹调一下来的……”
真的难得吗？
法艾对莉姆莉尔拿土著当食材的频率抱有一点小小的疑问。虽然她没见过其他葬仪师，但考虑到他们的职责，终归是和星际旅行家差不多；而旅行家分为只去文明星球的采风派，和荒芜星球也照去不误的冒险派——只有后者会在随身行李中带一口简易小锅。
在此前提下，可以料想的是，葬仪师所到达的星球环境比起冒险派旅行者只会更恶劣。毕竟马上都要毁灭了嘛。即使如此还要带锅，甚至是附带一堆功能的超级魔法火锅……
法艾居高临下的影子笼罩了蹲在地上的少女：“莉姆莉尔，你应该没有吃过智慧种族的尸体吧？不管是水煮、烧烤、清蒸……”
“我没有！你当我是什么，食人族吗！”
还好，还好。
以莉姆莉尔的脱线程度，要是若无其事来一句“吃过啊”，法艾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异蚁狮的腹肉很快就煮熟了。莉姆莉尔端起碗筷，鼻子凑到铁锅上空深深吸气，感觉差不多可以了，率先夹了一筷。
法艾也从善如流。倒不是她胆子大到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敢吃，只是经过莉姆莉尔处理的肉片已经完全看不出异蚁狮的痕迹，和超市里买到的水煮肉片卖相接近，甚至因为是现抓的，还显得更鲜嫩些。
组成肉的纤维清晰可见，煮久后变为乳白色的汁水正从那些纤维与纤维之间渗出。
法艾一口含住了肉。
首先感觉到的是类似于羊肉的腥味，但舌头很快就适应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草木香，有着甲壳保护的肌肉比想象中要松软很多，牙齿咬下去几乎没有感受到阻力。
像在喝厚芋泥奶茶……
“——我妈曾经说过，吃饭和拉屎就是活着的证明。”
“噗！”
法艾差点把嘴里的汤水都喷出来。
“能不能把后面那个词省掉啊？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
“有些种族消化能力极强不需要拉屎，他们中的先驱者第一次在外星见到人上厕所的时候，世界观瞬间崩溃，觉得其他生物都会排出体外的污秽不洁之物，自己的种族竟然照单全收，是天生残缺的怪胎……当场就抑郁而亡了。”
“……至于吗？”
“对一些唯心主义种族来说就是这样。他们的想法是真的能明显影响到现实的，当然，仅限于自己的肉体。”
所以世上还是唯物主义者多啊。
法艾盛了一碗汤，双手捧着一点一点抿。
“这就是野味吗？确实和美容餐差别很大，该说是充满个性还是特色呢……总之真好吃。”
“你怎么跑出来了？”
夜莺的半透明脑袋悬浮在法艾的肩膀上，明明吃肉喝汤的是法艾，她却好像也感同身受一般咂着嘴巴评价了起来。
听到法艾不是很友好的质问，她挑着眉毛反驳道：“像我这么美丽又善良的优质偶像，死后一定是要在粉丝的簇拥下前往天国的，但我放弃了那个机会，就为了跟着你去看看宇宙。没有我的神仙歌喉，你的家乡已经变成宇宙垃圾了，你应该感谢我呀！怎么还赶人走呢？”
“呃，确实。非常感谢您。”
“要叫夜莺大人。”
“夜莺大人……”
她的性格是不是变了？不对，是作为偶像的演技吗？哪边才是？
莉姆莉尔对宇宙女鬼的突然出现没有表示惊讶，她应该见过很多类似情况了。
两人一幽灵的午餐安稳地进行了下去。
法艾一边喝汤，一边望着废楼周围的林地，看似宁静，却危机四伏。
最靠近楼体的泥土里就藏着这么一只异蚁狮，那剩下的宽广地面，难道也是雷区吗？
她们又该如何在这种地方前进？
“发现了吗？地面是倾斜的。”
莉姆莉尔开口道。
她的脸还埋在碗里，声音闷闷的。
“倾斜的……那又如何？”
“那就是终端机的方向。继续向下可能会遇到河流或者裂谷……不过更重要的是，我们有了前进的方法。”
“？”
莉姆莉尔指了指铁锅。
“……？”
“吃完收拾完，我们坐着「圣夜篝火」沿坡道滑下去。”
“没有更加正经的交通工具吗！”
“友谊魔法可以把藏在地下的捕食者全都变成我们的朋友，但动物的本能是很迅速的，在精神暗示生效前，你的脚可能就会像踩到地雷一样消失了……所以还是坐在锅里比较安全。”
法艾偷偷看了眼被莉姆莉尔处理后切下扔在一边的异蚁狮脑袋，能够塞进她整个拳头的嘴里密密麻麻遍布着雪白的尖牙，可以想象蠕动起来就如同一台小型绞肉机。
她浑身抖了一下。
——这么凶恶，不还是被我吃了？法艾小姐报复性地夹起一大片肉，没有塞进嘴里，而是朝着异蚁狮的首级耀武扬威地摇了摇。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呼一吸之间，一道灰色的影子忽然从旁边冲出，从法艾面前掠过。
“哇啊！”夜莺吓得直接隐去了形体。
“什么东西，刚才——我的肉呢？！”
法艾也吓得身体后仰，一下没看清影子往哪逃走，低头一看发现筷子竟然空了！
是那道影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法艾啪一下就站了起来。
“小贼往哪逃！”
法艾拔铲四顾，可是那东西速度何其之快，就这么倏忽的工夫，周围竟然连一点风吹草动都看不到了。
“上面。”莉姆莉尔慢条斯理地指挥道。
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只皮毛肮脏的猫。
作为两人在这颗星球上遇到的第一只哺乳类动物近亲，它叼着肉片坐在粗树枝上，打量了法艾两眼，转身跑了。
“肉要逃走了！”
追？要怎么追？
——眼看猫儿的身影就要消失了，法艾突然灵光一现！
“我对付你就自有办法！人类之所以是人类，就是因为会用工具啊！”
她举起工兵铲，按下按钮。
一道明亮的光束穿过昏暗的林地，在树皮上形成了一粒光斑。
“……喵？”
细微的声音响起。
光斑开始快速摇晃。
从猫儿逃走的方向，茂密的树叶之间，一只灰溜溜的爪子伸了出来。
“没错，就是这样……”
光斑突然一停，往猫爪下方径直飞去。
“喵！”
它扑了上去！
然而就在扑到的瞬间，光斑却突然消失了，猫儿不敢置信地松开爪子，两只湛蓝色的眼睛骨碌碌打转，四处搜寻起来。
它发现光斑再次出现在了稍远处。
几乎没有多犹豫，它立刻扑了过去。可是就在将要捕捉到的前一刻，光斑却故技重施，移动到了更远的地方。
时而快速移动、时而消失出现，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住的猫儿丝毫没意识到，就在它沉迷于捕猎的同时，真正的猎人早已盯上了它。
“——抓住你了！”
“喵？！”
后颈皮被突然揪住！
四肢离地了，大脑就关闭了，法艾提溜着猫儿在铁锅上空一晃，亲子本能和友谊魔法的双重作用下，它瞬间缴械投降。
“再不乖就把你下进锅里去！”莉姆莉尔随口恐吓了一句。
“喵呜……”
“这只猫，”法艾发现了不对劲，“蓝色眼睛，三角形面具、两边深中间浅，再加上这一身长毛……特征很明显啊。”
“你还懂猫品种？”
“它的祖宗里面肯定有一只布偶。而布偶……是最典型的名贵宠物猫之一。”
“这颗星球确实曾有过文明，”
“不是曾有过的问题！名贵宠物猫都被原地弃养，很可能说明了一点——”
“……嗷，我懂了。”
法艾把布偶猫放在地上，它乖乖的没有再逃走，抬头用水汪汪的美丽大眼睛看着两人。
于是，莉姆莉尔说出了本次末日调查的第一条推论：
“毁灭这颗星球的，很可能是一场突然发生的重大灾害——”
“甚至是瞬间的「全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