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天，法艾拿着新买的黑色碳纤维钓竿来到仙后27自然风景区块的河边。
河水清澈见底，岸边大部分地方都有人打理，作为市民活动区域开放。法艾则是盯上了一个野蛮生长的河湾，C型缓冲带上生长着比人还高的芦苇。
法艾拨开芦苇，在潮湿的泥地上找了一个实处，把帆布小躺椅放上去。
打下鱼窝，系上鱼线，刺上鱼饵。
她没有过多用力去甩钩，让浮漂停在了约摸十米远的位置就悠哉地坐了下去。
两边有芦苇藏身，头顶有草帽遮阳，安宁放松的氛围就如同甜腻的空气，法艾小姐深吸一口，调整姿势在躺椅上倚得更软了。
即使是环境系统模拟出来的夏天，人造太阳的光芒仍然设置在让人感到舒适的程度，晒得浑身暖洋洋的，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这就是钓鱼……和在电视上看纪录片完全不同，这就是亲手钓鱼的感觉。
看着浮漂，放空思维……
十分钟过去了。
半小时过去了。
事情好像和法艾小姐想象的不太一样。
半小时怎么也该起一杆了吧？她怀疑地想着，提起鱼钩一看，充当鱼饵的蚯蚓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狡猾的鱼儿吃干抹净了，鱼钩光滑明亮得像是刚从车床里打出来。
“……”
收回鱼线的时候还被甩荡的鱼钩扎到了手。
“草！”
这句草一出口，法艾就知道自己可耻地失败了。离开普朗克-V后她变了很多，记忆的年限延长了两倍，知道了很多并没有亲眼见过的世界的部分，但最大的变化应该还是性格方面。她变得感性、不服气、容易冲动了，就像个真正的17岁小女生一样。
期待已久的钓鱼……很悲伤地，恐怕已经不再适合她。
错过，便是一辈子。
但此时身旁的芦苇丛中传来窸窸窣窣声，像是有另一人伸个了更大的懒腰，伴随着绵长的嘟囔，那个听起来有点耳熟的声音说道：
“天语、海伦浮碟。”
——哗啦！！
河水忽然被分隔出一个数米长宽的四边形，就如同摩西开海般，不可见的活动障壁生成，将一块四四方方的河水整个儿托举起来！
两条惊慌的草鱼在其中清晰可见。
“钓不到鱼我就直接把水放干！”那人不无得意地喊道。
法艾也腾地起身喊道：
“银发魔女，你他妈的怎么在这里？！”
…………
“我真的只是来钓鱼啊。”
隔着一层芦苇构成的幕帘，银发魔女用无奈的语气说道。
“坐于帝棺之上，背靠银河，独钓万古……差不多这种感觉？”
“这又是哪本小说？”
“不知道，网上看的。”
法艾怕直接拨开芦苇丛去抓她会把她吓跑，那就起到反效果了。
两人就隔着几十厘米并排而坐，分别抱着一根鱼竿聊天。
法艾首先发问：“都到仙后27了，为什么不能顺路回家看一眼？那不是你的女儿们吗？”
“我怕看了就坚持不下去了。”
“？”
“‘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故事，听说过吗？本深红魔王如今正独自践行的伟业，就是有那么重大和危险。是宇宙级别的战争啊。”
“指的是躲在附近偷窥我？有可能会被自己的三女儿逮捕，确实挺危险的。”
“观察你当然也是其中一部分！毕竟你可是宇宙的奇点，迫近完全的现人神。虽然把你丢给她了，但好歹和你约定过，还得时不时露个面才像话呀。”
“说点听得懂的……”法艾无奈道。
“席卷宇宙的消亡之潮，实际上是「概率论」的破灭。用简单的话来解释……本来一件事发生或不发生都有概率，就像抛硬币抛到第一万次，正反面的可能性还是对半开。但是在宇宙的舞台上，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经过无数次不间断的推演，可能发生变成了必然发生。”
“硬币到哪去了？”
“被老牛顿收了税。”
“？”
“如果星球最终会消亡，那就一定会消亡。在推演出这个结果的瞬间，进程就开始了。这与自然或人为无关，直接指向消亡的结果，就像拉普拉斯之妖用牛顿公式计算星系的轨迹和宇宙的结局。如果没有外界观测者存在，星球会被宇宙的黑暗彻底吞没，连一颗原子也不剩下——而这，才是葬仪师存在的真正理由。”
“这就是第28周目的我，那个自称瑟菲的疯狂科学家所追寻的真相吗？”
“对。那个你，和我很像呢。”
她肯定了。
肯定得非常干脆。
28代目法艾耗费毕生追寻，而后甚至抛弃真名、隐藏七百年的罪行和执念……数千年时光匆匆而过，就连那些未解其意虚度一生的平凡法艾，银发魔女也都看在眼里，在并不遥远的某个地方默默守望。
从多久之前开始？
这么长时间，她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可是，你的出现让事情再次发生了变化。”银发魔女突然话锋一转。
“什么？”
“普朗克-V在推演中理当毁灭，凶器是工程师受瑟菲指示埋下的人造虫洞。但是你介入此事，重建起了「必然事件不会必然发生」的概率论，将名为奇迹的变量重新引入模型中——你的歌声给了那些消亡的灵魂以慰藉，你的巡礼就是对已成定数之事的「再演」。”
“可它都是必然事件了……”
“太阳从东边升起曾经也是必然事件。但你仔细想想，这事儿根本没道理。”
法艾沉默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就好像真的在认真钓鱼，水波摇荡，很多多余的问题和话语，都被风吹走了。
又过了十分钟，银发魔女钓上来一条黑鱼。
她装作不经意地发动魔法，将隔开两人的芦苇丛割断，刚才聊那么重量级的话题时都没有捅穿的窗户纸就这么破掉了。
法艾错愕地看着她坐在轮椅里，一脸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的得意表情，怀里捧着那条比她肩宽还长的鱼。鱼尾啪嗒啪嗒，拍在银发魔女仅仅包裹了一层黑丝背心的宏伟扔子上，漾起了水面般的波纹。
“不大，才六斤。”
“…………”
“你慢慢来，我先去街上转一圈透透气。”
“还真坐轮椅到这种泥巴地里来钓鱼啊？话说你打算抱着那玩意逛多久？这种时候就不怕被女儿抓到了？”法艾有气无力地问。
“让街坊邻居都知道这家的妈妈有多厉害，她们不也能扬眉吐气吗？”
“好无所谓的理由！”
银发魔女摇着她的机械越野轮椅溜了。
啊，忘记问她为什么那天晚上初次见面的时候腿还好好的，现在就身残志坚坐上轮椅了……估计也是很无所谓的理由，算了。
经过这一出闹剧，法艾更没心情钓鱼了，她也不觉得自己能钓上比六斤更大的，要是带一条巴掌大的小卡拉米回去，面对刚被炫耀过的莉姆莉尔等人，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收竿提桶，走人。
要不去菜市场一趟吧？买条四五斤的……
银发魔女之前用魔法强行捞上来的两条草鱼都留给了法艾，一只在猛烈扑腾，另一只缩在边上不动，隔着几厘米深的水，看向法艾的眼睛里闪着神秘的光。
这种属于开挂产物，法艾是不屑于带回家的。然而直接放掉又觉得有点可惜，怎么办呢？
这时她想起了集贸市场的五金店，那一大一小两只会说话的基因改造猫。要不就借花送佛送给它们好了，她想，今后可能还要找它们买萨弗隆铁，培养好感度还是有好处的。
离开河畔回到主干道上，只走了几百米，法艾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很多视线。
变成女生之后时不时会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之前是集中在胸和脸，而这次更多地关注到了水桶里的东西，配上头顶的遮阳帽和脖子上系的毛巾，一副打靶归来的胜利姿态。许多羡慕的目光投射了过来。
“呜……”
法艾小姐感到害羞极了，因为这并不是她的猎物，像是鸠占鹊巢，受到了良心上的谴责。
她丝毫不怀疑这留下的两条鱼是银发魔女的小伎俩，目的就是为了躲在暗处喝着奶茶欣赏她的窘态。
“鱼挺大啊！”旁边有人说。
“欸、啊、谢谢……”
“能不能分享一下钓点？”
“超级小河湾公园，二号滩南边的芦苇荡……”
“好嘞，谢谢啊！明天我绝不会空军！”
“没事没事……祝你顺利啊……”
反正也不是我钓的，甚至都不是钓上来的，法艾正跟路人客气着，话音未落，忽然听到道路尽头的商业区传来一声尖叫：
“有人抢东西啊——！抓贼啊——！！”
…………
两人对视一眼。
“小妹有点面生，过来旅游的？”
“不，算是刚搬过来吧……”
路人大姐尴尬地辩解道：“其实我们仙后座的治安一直很好的。虽然属于乡下地方，但犯罪率和银心首都差不多低……”
“嗯……”
“我们去看看？说不定能帮忙堵一下小偷……”
“嗯。”
大姐从包里掏出相机，快步向事发地走去，但立刻就被叫住了：“等等！”
法艾小跑到路边放下水桶。
不知是被银发魔女的谜语迷了心窍还是怎么的，忽然向着天上的黑洞凌空一指，另一只手扶着帽沿，摆了个奇怪的pose，高声喊道：
“「Eden le Fae」——！”
平地翻腾起来的胶卷就如浪潮如狂风般，托着两人向商业区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