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苍塔夫人也不能上桌吃饭。
反正烙上铁面具后本来就张不开嘴，法艾小姐乐得清闲，被莉姆莉尔和麻雀领下台后就和女仆团站在宴会厅一角，从装甲的窥孔里看着公爵给幻影客人们依次敬酒，地位从高到低严格按照规定，又有年功序列，讲究极多。
但这也和我们没关系了，法艾想。现在她所扮演的角色，从外界看来应该是一位几乎没有活动能力、无法开口说话、五感仅剩听觉的废人，这也就代表着，没人会要求她去做什么，也没人会觉得她还能做到什么——正所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接下来就看莉姆莉尔如何想借口支开其他女仆了。
哒、哒、哒。
……可能不需要想借口。
莉姆莉尔在女仆长的视野死角撩起裙摆，露出了别在长筒袜顶部的十字星发卡。熟悉的叩击声响起，埋藏其中的友谊魔法立即发动，开始潜移默化地修改周围思维实体的认知。
修改余地不大，因为铁律般的苍塔女仆守则彻底规范了所有女仆的行为，发卡最多只能让菖蒲对666号有更大的容忍度，提供一些容错率，而不能倒反天罡让莉姆莉尔对菖蒲发号施令；即使用上效果更强的「圣夜篝火」，顶多也就到视666号为心腹的程度而已。
因为“变得亲近”和“洗脑控制”是不同的，妈妈是这么说的。
宴会在一个大家都很满意的气氛中结束了。
公爵似乎还要出席其他场合，整理了一下女式领结，急匆匆地走过女仆团面前，只来得及对法艾甩下一句：
“这里没你什么事了，退下吧。”
她走后菖蒲才解释道：“公爵大人是让夫人先回婚房休息的意思。”
法艾维持着人设轻轻点头。
“那么，请跟我来——啊，不好意思，我忘了夫人以后都看不见了。”
法艾从窥孔里看到菖蒲从围裙兜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向她的脖子伸过来，在后颈绕了一圈，收到前面固定住。
项圈啊……为什么女仆的地位都比夫人高？
菖蒲用一根两米长的金丝绳牵着法艾走出宴会厅，再次路过那两排猎奇的人手雕塑，这次视野虽然变得狭窄了，但好在没有头纱遮挡，法艾终于能清楚地看到那些手掌……不，看清楚了也没意义吧！这都什么奇怪的品味！
苍塔研究的是生命科学，这些手掌都是在培养皿中由细胞长成的，作为肢体缺损救治手术的可选方案，或者是生物体机械的新方向……
——来了。
「本地法艾的记忆」。天炉座之后久违了的，陌生的信息在意识深处抽枝发芽的触感。
干得好啊，过去的——虽然不知道是第几周目的——自己。原本陌生的走廊过道覆上了一层既视感，似乎能够辨认方向和位置了。
菖蒲只带法艾到了卧室门口，就把她交付给莉姆莉尔和麻雀这两位贴身女仆，带着其他人忙别的事去了。
房门关上，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莉姆莉尔双手缓缓高举过头顶：
“——是友谊魔法胜利了！”
“？”
麻雀歪过头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哦，差点忘了还有个你。”
“666号，你在做什么？”麻雀警惕着向房门退去，“我要报告女仆长——”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一道黑影闪过，莉姆莉尔从身后凭空掏出了一口大铁锅！
“「圣夜篝火」——！！”
“……？！”
已经做出预备起跑动作的615号女仆浑身一滞，迷茫地停下了动作。
“请你先别急，麻雀小姐。坐下来一起吃顿火锅如何？”
…………
“正好我也饿了。”麻雀说。
莉姆莉尔把铁锅放到桌上，麻雀即在旁边落座。
法艾用「再造余火」熔掉了面具的嘴巴部分，无奈地说道：“你先帮我脱掉这身装备行吗？”
“不行，晚上不还得见公爵吗，我一个人可没法完全复原。”
莉姆莉尔直接公主抱起动弹不得的法艾，把她放到另一张椅子上。
身后的手臂已经被绑得没知觉了。罚站和行走那么久之后终于能坐下，酸痛的双脚顿时得到了放松，虽然还是只能像两根木棍一样笨拙地支在那里，但好歹脚趾得救了。
“话说回来，你这张女仆面具不也没开眼孔吗？”法艾问。
莉姆莉尔敲了敲面具额头上的钢印编号，发出咯咯的塑料声：“有微孔，视野没问题。女仆再怎么说也要干活的吧，六百多号人呢。”
“有没有办法让公爵今晚不要和我洞房？还是说，我还得庆幸猫耳娘只有女性？”
“我会想办法的……”
莉姆莉尔低吟道，“你的进展如何？一口咬定了要来苍塔，到底是受到了什么感召？”
“这里有我的一个周目。”
“原来苍塔夫人就是你？”
“不好说。现在的状态和初见熊猫星一样，只有个模模糊糊的低画质体验版，能回想起来的全是日常生活的琐碎细节，并没有重要情报。看来还得找到更关键的记忆节点，解锁了角色选择界面上的番号，才能完成收集……”
【No.38 天炉座的灰椋】
【No.40 天琴座的夜莺】
现在法艾手里只有这两周目，连属于自己且已尘埃落定的No.41都没解锁，不过也能看出命名格式了，就是周目的编号、主舞台和代称。
苍塔往事大概在一千年前，准确时间查一下这场联姻在哪年发生就知道了，这是个公开的历史事件，断代工程并不费力。
主舞台也不用想，就是牧夫座。
那就只剩下最后的代称……
莉姆莉尔已经脱掉面具和全覆盖头巾放到一边，给锅加上热，正在小心翼翼把回来路上偷拿的一个手掌盆栽往红汤里放。
假手的食指缓缓下降，碰到汤汁……
噗！
化作一缕白烟消失了。
突发奇想的幻影烹饪尝试以失败告终，然而莉姆莉尔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旋即取出了随时备货的牛羊肉卷、海带结和虾滑。
在一片繁荣旧影中，煮一顿真正的火锅。
“竟然不是知更鸟……”法艾说。
“什么？”
“我在试这个周目的番号啦。”
“不是知更鸟？”
“不是。”
“那就奇怪了，”莉姆莉尔率先夹起第一片羊肉放进自己碗里降温，“按我的经验，这种突然被叫到的特殊名字，一定都有意义。”
“没有名字是无意义的。”
存在本就没有意义，存在自己创造意义——而名字就是创造的第一步，在呼唤一朵花之前，花与他物并无分别。
牧夫座的知更鸟、判定不通过。该怎么办呢……
法艾试探着问道：“麻雀，咱们能不能换换衣服，我想混出去调查。”
“这恐怕不行姐妹。”
麻雀不出所料地拒绝了。
似乎因为她只是幻影的缘故，她没有拿起莉姆莉尔放到她面前的碗筷，而是手中端着并不存在的空气饭碗，从火锅上方的蒸汽中夹出并不存在的空气肉片，收回的手指撞到面具上，就算是吃进嘴里了。
莉姆莉尔嘴里塞满了肉朝法艾耸耸肩，像是在说这种要求你也能提得出口，疑似是有点异想天开了。
“这女仆装遮盖率这么高，连头发和脖子都没露出来，穿上根本认不出谁是谁，不是正适合变装潜入调查吗？”法艾还不死心。
“调查我待会儿会去做的。你现在这百无一用的千金之体，还是乖乖待在闺房里当个没手没脚的安乐椅侦探，自个儿慢慢寻思吧，艾兰太太。”
“唔唔……”
被一大帮子人满口“夫人”“太太”地叫，法艾感觉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浑身不舒服。
“再怎么说也得是‘小姐’吧？”她嘀咕着。
“好好好——我们永远年轻漂亮的法艾小姐，开心了吧。”
莉姆莉尔嘴上说着很敷衍的话，表情却几无笑意，眼眉低垂。
随意地修改一个人的认知和记忆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是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合上的潘多拉盒子，妈妈是这么说的。所以就算担心女儿独自在外会遭遇危险，银发魔女也只给火锅设置了最低限度的友好暗示，不肯越雷池一步。
然而法艾呢？
她不得不依赖的大魔法「Eden le Fae」，不断地唤醒不属于现在这个她的过去记忆，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将她改造成另一个存在，这和洗脑有什么区别？就算那个存在十分伟大而强力，也许比起妈妈也不遑多让，能够保护莉姆莉尔姐妹、甚至改变这个迈向终末的宇宙的未来，那又如何？
到那时，这位来自普朗克-V的老教师，出于纯粹的责任心和善意而行动起来的普通灵魂，还能认得出自己的模样吗？
“没事的。”
莉姆莉尔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我来成为你的锚点……我不会让你消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