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营业时间的昏暗屋顶酒吧里，小雀用十分可怕的眼神看着法艾小姐。
因为她一走进室内就直奔员工房间，在里面翻箱倒柜起来，其动作之熟练流畅只能用惯偷来形容，联想到这个人从天而降的特殊登场方式，某种不该出现的可能性浮现在小雀的脑海里。
“法艾小姐……”
“嗯？”
法艾从壁橱里回过头，手里拿着两件牛仔布围裙，胸口印着商标，看起来是员工装。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你到底偷过多少东西了！”
“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偷，这怎么能叫偷呢？这可是为了实现你的复仇，只能算作借！”
小雀怀疑地盯着她，双瞳在昏暗中像是闪烁着质疑的光芒。
“你听说过吗？这两个月来，停泊在比邻星B上的飞船屡屡失窃，而且是来无影去无踪、海关都没有通行记录的凭空蒸发。”
“那个‘银河大盗’吧，听人说过。”
说起来也挺久远了，最早听到应该是初到仙后27，排队进港口时前面的猫耳娘说的。
前面的猫耳娘……
两张一面之缘的脸孔对上了号，法艾一愣。
啊，不就是刚才的浴袍猫耳娘吗？！
难怪她抓法艾的时候嘴里念叨着什么命运的邂逅，一副过度兴奋的精神病患者模样，原来是这个命运啊？！
看到法艾的表情青一阵白一阵的，小雀仿佛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鼓起勇气低声问道：
“法艾小姐，其实银河大盗就是你吧？”
…………
在令人窒息的昏暗中，只有灰尘迎着些许残光飘浮，两人不约而同停下动作，静静对视。
“……为什么会这么想？”法艾问。
她是真的很好奇为什么这位本地人会把两个月之前就开始发生的案件和她这个今天刚来的游客联系在一起，脸上表情也有点绷不住。
“不是都说，犯罪嫌疑人会回到自己的作案现场检查情况么？大概你是用某种人造虫洞技术偷走了那些飞船，然后现在偷够了数量，就亲自到比邻星B来看看警方的反应如何……”
“不不不，你这个推理过程也太都合主义了吧！就好比蚊子口渴了，来喝水结果喝到了酒，喝醉之后被树枝绊倒，撞在石头上死掉一样！”
“但现实往往就是这么巧合！这就叫、这就叫……”小雀支吾着憋了半天，冒出来一句：“这就叫生命的奇迹！”
“这词儿不是这么用的！”
法艾哭笑不得地把一条围裙抛给小雀。
“好好好，我承认了，都是我干的。什么飞船失窃、巨构坍塌都是我干的，有人还说不是我干的，我就觉得很可笑，咱们主打就是真实。”
听到法艾的认罪自白，小雀却没有从怀里掏出一张执照说“对不住，我是警察”，一副不是很能接受的表情接过围裙，穿上了。
“快到开业时间了，我去望望风。”
小雀扔下这句话，顺手拿起桌上那盒不知被谁剩下、已经完全冷透的炸鸡，就离开了准备室。
她就像一个打出普通结局而甩开鼠标的文字游戏玩家……
法艾望着她的背影，耳边兀然响起一个分别许久的声音：“其实说你是大盗也没错。”
她无奈地转过头。
夜莺就坐在壁橱里刚才挂着围裙的空当中，明明是飘浮物却还跷着二郎腿。
“此话怎讲？”
“因为你偷走了全银河最好的歌喉。”
“……”
认真说出这句话让人感觉稍微有点可怕。
法艾也套上围裙，从内向外开始观察整个酒吧的结构布局。这本该是小雀为她介绍的，但自己看其实也没差，反正就是一间屋顶天台上的违建房，只是规模大了一点罢了……
走出准备室，发现小雀并没有走远。
酒吧的会场没有准备椅子，在比地面高了一米的舞台之外，观众们只能站着观看。而小雀已经把那两块炸鸡光速炫完，此刻就垂着双手站在黑暗当中，怔怔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舞台。
“在想什么呢？”法艾问。
小雀摇了摇头，开口却没发出声音，又把脸重新埋了下去。
法艾知道这正是思想斗争的阶段，青春期的孩子们在纠结要不要向大人袒露心声时，总会有这么一个拷打自己的过程。
她耐心地等着。
半晌，小雀没有等到法艾的追问，只能自己嗫嚅着说道：“……这本来会是我的告别live。我的吉他，还放在化妆室角落呢。”
“那这就是我接下的第一单私人委托了。顺带一问，你想到哪里去？”
“放下吉他，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并且再也不会回头。不再相信什么道理，离开了这颗虚伪的星球，大人们还会看到我，却不会知道我是谁。”
“我也是大人哦？”
“你？”小雀打量法艾一眼，“我看你不像。
“你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已经有69岁了。”
“哈哈，那我就相信吧。年近古稀的长者愿意陪我这个小屁孩上台胡闹，真是非常感激。”小雀笑道。
法艾不甘心地撇撇嘴，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信了。
融合了23、38、40三个周目记忆之后，法艾没有变得越发老气横秋并非人类，而是大致维持在某个心理年龄不再变化，外表又是一成不变的年轻靓丽，任谁都不会往那边想吧。
话说回来，“老人就该暮气沉沉的”也是一种刻板印象，她以前在普朗克-V上常常去的那家百年老字号拉面店，那老板（实际二代目）和法艾年纪相仿，就总是咋咋呼呼的，尤其喜欢把店堂里的电视调到动物频道，强迫顾客陪他观看野生动物在月光下交融新生命。法艾从很久以前就怀疑他其实是个福瑞控。
法艾走到舞台边缘轻轻坐下，在黑暗中和小雀四目相对。
“想听什么？”
“欸？现在就唱？”
“随便唱唱，反正还有时间。”
“那就……摇滚……吧？”
“一般不唱摇滚。”
“为什么？”
“我以前待的乡下行星没有音乐氛围，说到摇滚就只有新闻里看到某某当红乐队又乱搞女人了，或者又吸化学极乐吸多了从舞台上摔下去了，我想着这会对青少年带来不可估量的坏影响，就也没听过几首……”
“呃，也有不搞女人不嗑药的摇滚乐队吧？大概有的吧？”
“大概？！”
“绝对有的，肯定有的……”
小雀移开视线。
“——所以、我会一直追随，”
“无论世上有多少苦难，在黑暗当中，”
“一定、你也会闪耀光芒。”
她又把视线移了回来。
法艾停下哼唱，笑着问道：“待会儿就这首怎么样？和你的金发一样闪闪发亮。话说金发是哪边的基因来着？猎户旋臂这边都是黑发。”
“啊……嗯、我觉得不错啊。”
小雀红着脸低下头，玩弄着右边马尾的发梢，有点恍惚地回应。
忽然远处的卷帘门发出声音，两人一同望去，看到老板正在调整墙壁上的某个机械装置，预制板拼合的接缝处透进了阳光。
“就这么受欢迎吗，那个乐队……”小雀嘟囔道，“明明企划的时候这个规模就够用了。”
“这个规模？”
“这家店的墙壁可以移动，为了让人气不高的小乐队不会面对空旷的台下感到尴尬，live前会根据粉丝数调整场地规模。现在这尺寸已经很大了，因为我在本地其实还挺有人气的……主要都是非公民穷哥们来听我的歌。”
空降的外星乐队，人气还要更高……小雀能够理解老板需要挣钱维持酒吧，对方肯定给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数字，但还是有点难过。
“情况我大概了解了。”
法艾点点头，整理了一下遮阳帽，把玻璃花调整到左侧60度恰到好处的位置。
“——总之，就是「决斗」对吧。”
再次从帽檐下抬起头的时候，那双乌黑的眼眸中光芒流转，溢出了某种强烈的情绪。
“？”
“她们以为用脸和数字可以夺走你的舞台，那我们就要把它夺回来，并且还要让敌人黯然失色，要把她们的「闪耀」也一并拿下——放心，这·个·我·很·熟·练。”
“？？？”
气势，气势突然变了……！
小雀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但又觉得法艾说得好像有点过了，陷入了不知所措之中。
怎么回事？
就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
法艾把从准备室拾取的备用麦克风挂在腰间，正好用星盘挡住，圆形和长条状物体拼接，在昏暗中看起来像一口小平底锅。
吱——
大门向两侧收起。
最早的观众开始入场了。
两人穿着围裙混在工作人员中，抱着手臂就靠在场边站着，没有人去关注她们的存在。
稀稀落落的来客在会场内走动、买饮料、低声交谈，因为没有座椅，不太方便估算人数，然而肉眼可见地距离满场还有很大余地。
一般会有观众刻意在一场演唱会进行到自己感兴趣的节目的时候才半途入场吗？
唰——
一束白色灯光撕裂了黑暗。
就好像在水塔顶端，在树海之中，在大选会场，只不过这一次法艾没有站在那里，她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不是主角。
暂时还不是。
第一个乐队登上台，她跟着其他观众开始鼓掌。那是个吉他+贝斯+鼓的经典铁三角组合，主唱挎着棱角分明的红色吉他，有些羞怯地不敢扫视台下观众，把目光焦点放在屋顶的灯球之上。
在第一个音符响起之前，法艾问：“忘了问了，那个空降乐队，叫什么名字？”
“乐队名吗……”
小雀的声音搅拌在音乐的漩涡里显得单薄而渺小，就像海面上随波逐流的孤舟，却无比清晰地传入法艾的耳中。
如同一道惊雷，如同一道裂痕。
“好像是叫「天琴座的夜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