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姆莉尔在宫殿走廊中穿行。
就在刚才，猫耳娘侍从们已经在总管的带领下有序乘上救生艇撤退了。但队列中并未看到玛丽小姐陛下显眼的金黄色长毛。
她没有去避难？
浮空岛底部不存在和母星地表的物理连接，除非那条大狗能扑扇着耳朵飞起来，或者隐藏了施法能力，那它就应该还在城堡里。
……王座之间。
慕斯星人送年轻人踏上征途后选择与母星同沉，类似的从容诀别在莉姆莉尔的葬仪师生涯中不多，但也并非绝无仅有。
在比邻星B崩毁的当下，难道选择了端坐在王座上和自己的城堡一起坠落吗？
莉姆莉尔凭着记忆向王座赶去。
话说之前作为国礼赠送的「古代机械齿轮」变成了其貌不扬的折凳，玛丽小姐似乎也觉得面上有点过不去，觐见结束之后，就让总管把莉姆莉尔带到侧楼的收藏室。猫耳娘有一种天生的任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机器仆从和非公民的侍奉，对客人却极慷慨，允许莉姆莉尔从收藏室里再任挑一件。
“哈哈，我不要！”莉姆莉尔这么说了，总管就从善如流，带她去客房休息了。
然后就在短暂的休息期间，天翻地覆。
…………
占地面积超过一千平方公里的钢铁城堡，在比邻星B的人造大气层里变成了一颗火流星。
偌大的建筑中，有一个身影在奔跑。
「圣夜篝火」这口传说级火锅为了随时随地都能让好几个人围坐一圈开黑，尺寸比普通火锅大点，莉姆莉尔把它顶在头上，就好像戴着武侠小说里的铁斗笠。
走廊墙上的现代画和肖像在混乱中已然歪七扭八，历代女皇面带慈祥笑容守望着莉姆莉尔飞跑过去。其中一位甚至从挂钩上脱落下来，尝试用画框一角亲切地抚摸莉姆莉尔的脑壳，却被铁锅完美格挡，发出“duang”的一声。
莉姆莉尔不管它，把奔跑的惯性化作力量，飞跃而起！
一脚踹在了王座之间的庄严大门上。
咣！
大门应声而来，从里面扑出来一个巨大的身影。
是玛丽小姐陛下！
她就像等待主人下班回家的宠物，早就在门后蓄势待发，一下就将始料不及的莉姆莉尔撞翻压在地上，伸出舌头就开始舔她的脸。
“总管，你回来救驾了！果然朕还是不能死在这里——咦，怎么是你？”
“脏死了脏死了！滚啊，你这舔狗！”
莉姆莉尔推开玛丽小姐的狗头，使出一记兔子蹬鹰踹在金毛最柔软的腹部，把她蹬出去两三米远。
金毛哀嚎道：“朕虽不惧殉国，但猫耳娘一朝受难，将来的复兴还需要朕的领导啊！”
在持续坠落的宫殿正中，莉姆莉尔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近金毛。
像一道阴影笼罩在玛丽小姐身上。
“干、干什么了？”
“烦死了，这不就来救你了吗！朕朕朕，狗脚朕！看我给你两拳！”
莉姆莉尔忍无可忍地对着玛丽小姐就是梆梆两拳，然后把她抱了起来，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玛丽小姐庞大的身躯依偎在莉姆莉尔怀里一动也不敢动，后腿太长抱不到也不敢垂下去，小心翼翼地缩着。
“这事完了，朕封你为护国公！”
“别讲那些有的没的，救生艇还有剩吗？”
金毛委屈地用耳朵盖住半张脸：“朕不知道……宫中事务，皆是总管打理……”
“我想也是。”
莉姆莉尔身体素质比普通人强，从这个高度跳下去大概也就摔得狼狈一点，但这么做无法保证玛丽小姐的安危。
这种时候，就应该……摇人！
无线耳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莫忘姐，救一下啊！”
【啊？】
从话筒另一边传出了毫无紧张感的慵懒声音。
两边的温差让莉姆莉尔稍微有点愣住，“你在睡觉？”
【午觉，必须要睡，不睡不行。】
“这都几点了——不是，你没看到比邻星B的情况吗？！”
【没看到啊。】
“？？？”
【我们已经离开比邻星B了——就在两小时前。】
“饭点都没到就走了你还做什么生意啊？！”
【666号的格言是？】
“「比银河横断铁道更快」。”
【下一句。】
“「婚宴寿宴什么……均可承接」？”
【你记得挺清楚，再下一句呢？】
“「随机时间随机地点，B-666号为您服务」……啊。”
随机时间地点！
她真的无所谓的！
莉姆莉尔绝望地挂断电话。
在她面前，走廊已经被崩毁的金属结构堵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如果法艾小姐在的话，就可以熔掉这些钢筋……不，她现在应该处于比莉姆莉尔更加危急的第一线，而且正牌葬仪师指望实习学徒来帮自己算个什么事！
莉姆莉尔一咬牙一跺脚，原路返回了王座之间。
“玛丽小姐，还有其他路线可以到达露天的地方吗？”
“别急，朕问问——小诺同学！”
【我在。】天球屏幕答道。
“查看现在宫中受灾情况，找到一条能出去的路。”
【正在为您查询、】
原本呈现出瑰丽星空景象的天球忽然沙的一声变成了雪花屏，语音的声调也开始失真卡壳：【询、询、询、询——】
莉姆莉尔大吃一惊：“坏掉了？！话说这东西原来是人工智能助手吗？”
不对，那不是普通的雪花屏，那是……
宇宙诞生时的……余晖。
对普通人达到致死量的模因，在这里逸散出去的话——
炽红火苗在她的胸口再度燃起。
“果然啊。”
虚假的星空破碎，模因会泄漏出去……无形的狂暴浪潮会席卷整颗比邻星B，甚至涌向太空，波及附近还未完全撤离的所有飞船！
“爱卿何故皱眉？”玛丽小姐问。
“谁又是你爱卿了？”
莉姆莉尔吞了口口水，抬头仰望着360度无死角的球面雪花屏，在某种几乎凝结成实体的压迫感中，松开了抱住玛丽小姐的手臂。
金毛犬一屁股摔在地上，惨叫了一声。
莉姆莉尔冷不丁说道：
“其实啊，我是葬仪师。”
“……汪？”
“刚才和我通电话的人是666号列车长，名字叫做莫忘天魔女，她不想应酬才派我来。但我真正的职业其实是葬仪师。”
莉姆莉尔打开折凳放到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
岔开双脚，撑住膝盖，坐得非常稳当——像在宣言「我不走了」那么稳当。
她接通了另一个通话频段。
“这里是正在坠落的空中宫殿。”
“如果是以前的我，现在就会坐等城堡砸进地面，用穿洞绳脱困然后开飞船离开这里，把经历和看到的一切整理成一份述职报告。”
“在那份报告里不会有我做过什么，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只是在旁边看着。”
莉姆莉尔握住胸口的火苗。
轻柔地、但却决绝地，将它逐渐压缩……直至完全把握在掌心。
“我抱持着恐惧心，将自己变成冰冷的观察者，用葬仪师规程作借口逃避。不是害怕眼前的消亡，而是恐惧着……为了拯救他人而奔走的自己，这个填充了「莉姆莉尔」的存在，会和某个庞大的影子重叠……我就再也逃不出去。”
玛丽小姐听不懂莉姆莉尔想表达什么，但作为宠物狗的后代对人类情绪的感知，让她明白面前的少女正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
【……莉姆莉尔。】
耳机里响起了法艾的声音。
【早就感觉你有心事，原来是这样。你在害怕自己成为妈妈的复制品啊……】
【那不是和我一样吗？】
“欸？”
【我也不知道我做出的选择，有哪些是出于我自己，哪些是出于以往周目的影响。我喜欢唱歌，可喜欢唱歌的到底是我，还是夜莺？】
【不应该是这样的。因为如果是你认识的法艾小姐，应该会这么说：】
“「我无所谓」……。”
【我无所谓。只要那是正确的事，我就无所谓。或者说，那正是现在和过去的共鸣。就好像我在决定和小雀成为共犯的一刻，记忆中的每个法艾都投出了同意。】
法艾若无其事地说出了好像很不符合公序良俗的台词，并且试图借助良好的气氛蒙混过去，但莉姆莉尔何其敏锐，惊疑地追问道：
“等等，小雀是谁？你干什么了，法艾小姐？！”
【我不当三好公民了，莉姆莉尔！】
莉姆莉尔腾地从折凳上起身。
在她的视线中，灰尘弥漫的空气里亮起了无数颗萤火虫般的微弱光点，在瞬息间就遍布了偌大的整个空间——
随后，汇成一道闪光！
“「交闪灯火」！！”
贯穿天际的赤红光炮将钢铁城堡生生切成两半，精准地将位于正中的王座之间对半劈开，莉姆莉尔和玛丽小姐得以重见天日。
但是这也意味着，天球计算机也被切成两半破坏掉了。
失控的模因要泄漏了——
这就逼迫着莉姆莉尔做出一个决定。
“玛丽小姐，待会儿你看到一条机械龙，跳到她背上就安全了。”
莉姆莉尔一巴掌拍在金毛的屁股上，把她赶去房间敞开的角落。
继续留在这里，她将成为模因星空首当其冲的目标，第一个承受信息浪潮劈头盖脸的冲刷，运气差点可能会直接脑死亡也说不定。
但是法艾小姐都那样说了。
“来吧，小诺同学——我愿和你打个赌。”
“但我并非孤身一人。只要是正确的事，就当作是我和妈妈的共鸣好了。原来，你一直与我同在呀。”
如儿时潮湿的梦境般，
知觉之海拥抱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