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朗克-V的时候，法艾老师每周末都要吃一次拉面。
豚骨拉面，炸黄鳝拉面，辣蛤蜊拉面，泡菜牛肉拉面……那家挂着「百年老字号」荣誉锦旗的拉面铺子，正门上方却没有招牌。它是一家没有名字的百年老店，还特别喜欢放蒜。
做拉面的老师傅是法艾的朋友，总是会给他多放两个海带结，他说那个学名叫“昆布”，但法艾没看出和海带结有什么不同。
他还允许法艾赊账，虽然这一项更接近于信誉的证明，法艾的积蓄不至于拉面都吃不起。但他还是行使了一次赊账的权利，就在他临转生前的最后一周，已经桃李成奚的法艾老师希望能用一碗面的价格让拉面师傅抱憾终身，每次想起都要问一句“法艾还欠着25块钱呢”。
然后，即使在死后，法艾也可以在他的记忆中永生……吗？
现在法艾老师变成了法艾小姐，寄宿在名字上的逆模因模糊了公共认知，一方面让老周目犯事不会影响到现在的她，另一方面……
普朗克-V，还认识她吗？
法艾忽然浑身一阵哆嗦，筷子上的汤汁都溅到了胸口。
“怎么了？”莉姆莉尔问。
“昆布和海带结有什么不同？”
“？”
下意识问出这个问题的法艾小姐却愣了一下，随后没等到回答就吃吃笑了起来，莉姆莉尔再问她为什么也不肯说。
小恶魔点了一碗辣蛤蜊拉面，没想到菜单上的微辣和她理解的微辣有点偏差，现在眼泪鼻涕飞流直下，张着嘴伸出舌头，喘得像个吊死鬼。
“有这么辣吗？”梅塔点了最稳妥的招牌豚骨拉面，没有激烈的幸福也就没有激烈的不幸，而且价格也最便宜（虽然法艾请客）。
“话说回来，恶魔也会怕辣？”
“你把恶魔当成什么了啊？我也是正常生物，受伤了也会感到疼痛、害怕！”
银心首都出身的人好像都对非人类种族抱着各种各样的偏见，梅塔虽然主观上没有这个意图，但字里行间的“京爷儿”味却挥之不去。
“……对不起。”
“没必要道歉，”小恶魔流着鼻涕笑了，“如果你真觉得很抱歉，就来陪我打工嘛。”
“这是道德绑架？”
“不，就是我这么希望而已……”
小恶魔提前把头发扎成了马尾，辣得脑门上布满细密的汗珠，那双漆黑的角也从两边额角戳了出来。幸好这片街区的人大多都认识这位莉姆莉尔捡回来的恶魔遗孤，没闹出什么骚动。
“我啊，到现在也没交过几个朋友。”
“……”
“要说恶魔和人类有什么不同，大概只有幼年期很短这点吧。我还记得在小时候，我曾经生活在族群里，还有一个好朋友，但那些都在一夜之间破灭了、消亡了。直到现在，其实也就不到三年时间而已。”
“三年前离开的虫洞？这不可能啊……”
恶魔占据了虫洞高速公路，闭关锁国不知动向，至今都几十年了。是因为通路开启得太短暂且只出来了小恶魔一个，所以没有被那群鼻子比猫还灵的太空记者发现吗？
梅塔觉得有点可疑，但稍加思索后就放弃了：“算了，看你这一脸呆样，估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才不笨！”
而桌子另一边，莉姆莉尔又接着那场月球背面演唱会说起了后来的故事。
“随着太空移民政策推行，地球人口在十年内降低到了原本的十分之一，随后建立了生态保护区，将整颗母星改造成了圣所。”
“「人类不能全部居住在地球上」……这句话就是老妈说的。起初是为了鼓励更多人去开拓太空，但到后来，却反过来成为了诅咒。终于在铁人叛乱的第一次冲击中，地球跌入黑洞，从此我们失去了故乡。”
“但我始终搞不清楚，星际历史中长达万年的黄金时代，为什么我对此全无印象？我就像是在公元2040年某个普通的晚上普通地睡过去，醒过来就到了毛球历10034年。”
莉姆莉尔抱着拉面碗，审视这件被她故意忽略的事让她感到一阵茫然，就仿佛身处膨胀撕裂的宇宙中心，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在极速离她远去，无穷的远方和无数的人们都不再与她有关，只剩下黑暗和冰冷。
法艾是从旧世界孑然一身走来的遗民，她又何尝不是呢？在比邻星B的知觉之海，劳伦斯和雪诺说要将新世界托付给她，但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被妈妈丢下的孩子罢了；坐在这里的小恶魔和梅塔，不也一样吗？
“事已至此，先吃面吧。”
法艾看出莉姆莉尔神情有点不对劲，把自己碗里的海……昆布夹给她。
“我要吃肉！”莉姆莉尔说。
“你还挑上了，那把昆布还给我！”
莉姆莉尔眼疾手快地夹起昆布，炫耀似的朝法艾亮了一下，就张嘴准备吃掉——
然而法艾比她更快。
她直接搭住莉姆莉尔的肩膀，旱地拔葱上半身越过桌面，一口把筷子上的昆布咬掉了。
“间接接吻！”
莉姆莉尔立刻把筷子含进嘴里。
“啊？！”
“蒜味好重。”她看向法艾的碗，发现这女人免费加了一堆蒜末，都在面团上堆成了小山。
“习惯了，不加蒜吃不出味来。”
“你就不怕口臭？好歹也是个美少女了，一张嘴把人熏跑了怎么办啊。”
“没那么臭吧？”法艾将信将疑地张开嘴，对着莉姆莉尔哈了一口气，“真能闻到？”
莉姆莉尔没有回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法艾仿佛预见到了什么，但又觉得莉姆莉尔应该不会那么做，脑海中还在否定之否定，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向后瑟缩躲避。
然而莉姆莉尔比她更快！
她一把抱住法艾的头，就对着嘴啃了上去！
“卧槽！”小恶魔吓了一跳，“你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干什么！”
“寡、寡廉鲜耻的女人！”梅塔看得满脸羞红，双手捂住眼睛，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
莉姆莉尔啃了半天，终于满意地放开已经有点神情恍惚的法艾小姐，擦了擦嘴。
“确实不臭，不如说挺香的。”
“你、你……”法艾气得要命，“这是我的初吻啊！两辈子加起来的初吻！”
“那正好，你就记住了，夺走你初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莉姆莉尔！”
法艾浑身颤抖，筷子都拿不稳了。这么突然的袭击，比上次啃锁骨种草莓更过分，难道莉姆莉尔真对她有那个意思？明知道她以前是老男人，更早之前还有四十个不同身份，是个活了两千年的怪物？
“法艾小姐，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希望我假装不知道你的过往，把你当作一个普通的同龄女生看待。这不就是了吗？”
“我是这么说过，但你看到普通同龄女生就会上去强吻她吗？！”
“不会，你是特别的。”
“————”
莉姆莉尔帅气地撩起刘海：
“我悟了，比起寻求不存在的意义，不如寻求能够超越时空的爱，用来驱散宇宙的冰冷黑暗——所以，我要用爱把你死死绑在我身边，不是当我的小妈，而是当我的老婆！”
“哇哇哇哇……”小恶魔发出了花痴般的惊叹声音。
“咦？欸？！”梅塔第一次听到如此直接而热烈的话语，头顶上仿佛都冒出了蒸汽。
法艾的脸也红透了，强行挤出一点大人的威严骂道：“你吃个面都领悟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在这公然发癫，我看你和那登徒子望月灯也半斤八两！”
法艾从来没想过会被图谋感情，更想象不出自己有可能成为某人的“老婆”。
这个独属于女性的称呼带有强烈的性别色彩，比起类似的“夫人”又多了一种日常的真实感，仿佛在催促法艾认清自己的身份，她不再是德高望重的老教师，甚至不是偶像、铁匠或者纳米特工，只是一个“普通的同龄女生”。
一个容貌姣好的黑长直少女。可以被告白，也可以成为任何人的老婆。
仅此而已呢。
莉姆莉尔继续说道：“我不指望你能立刻答应，但也不会放弃。这是一次宣言，更是一次提醒——法艾小姐，你太没有女人的防备心了，这样下去会很危险。”
什么女人的防备心，轮得到你来教我？可是转念一想，排除掉那些雾里看花的女性周目记忆，莉姆莉尔当女人的时间确实比自己长，法艾只能低下脑袋认错。
“您教训得是。”
“另外，我还要证明一件事——那些记忆不会让你变成不近人情的古老怪物，我不会让它发生。”
“呃，你打算如何证明？”
莉姆莉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筒状的东西。图案很眼熟，原来是一本卷起来的《花花公主》。
“为了版税……为了让你认识到当女孩子的好，我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
“你刚才说了版税吧！你说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