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艾的原定目的地是她和小恶魔之前调查试探过一次的商场四楼，那家叫【景国人粥】的可疑店铺。
但是在用胶卷校准方向和步幅的过程中，总是时不时就撞上在街道上穿行的人，就像盲人走在盲道上被乱停乱放的电瓶车阻截，结果而言推进效率仍然非常低下。
幻术的影响已经大面积扩散开来，有些人和法艾一样看到了不存在的景象，有些人耳中出现了呼啸风声的幻听，还有些人——和大猫一样，闻不出早饭的气味了。对此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仙后27居民们因此陷入了恐慌……
“法艾快闪避！”
“你倒是直接告诉我往哪儿闪啊？！”
咚！
大猫看到有人在法艾的胶卷规划路线上就会叫，但法艾的脑子里没有安装倒车防撞仪，听到了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躲，正扯皮的时候，又和一个路人撞了满怀。
“第42个视觉受害者。快点拿上这台便捷鸟卜仪，沿着声音指引去双塔山避难处集合吧，路上小心。咦，你肩膀上这位不是集市的……”
大猫在法艾肩膀上坐直身体，居高临下看着对方，优雅回应道：“大猫见过你，你是三毛玩具店的大儿子。别来无恙？”
“目前为止还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幸好我们早有准备，”男生中气十足地答道，“视觉被遮蔽的人受影响最重，可能会遇到生命危险。也不知道情况会不会继续恶化……在那之前必须做好充足的避难措施，所以我们这些只有听觉和嗅觉出了问题的，就帮忙出点力气。”
不，不对？
法艾愣神的工夫，手里已经被塞了一台尺寸犹如传呼机的小东西。她看不到说话人的样貌和神态，但他的语气明显一点都不恐慌啊！
还和大猫寒暄上了！
“你们知道发生什么了吗？”法艾问。
“不知道啊。”男生老实回答。
“那你们一点也不惊讶？这有可能是消亡降临仙后27的征兆，为什么你们能像……早就猜到会发生什么一样？”
法艾还以为自己见识得够多了，面对消亡无论怕或不怕，她都见证过了。但是怎么会有人这么熟练的啊？仙后到底崩毁过几次了？
“我想起来了，小姐，你是机械屋那位新来几个月的保姆吧。”
“……啊？保姆？”
“你在仙后时间不长，所以可能不太清楚。800年前大崩落从这里开始，仙后人用了五十年重建家园，把那一天从灾难日变为抗灾纪念日。从那以后，我们每个地球年都要举行演习，代代传承至今。可以说，仙后人为这一天准备了足足750年。好了，快去避难吧！”
“750年……等一下，你刚才是说，居民受到的幻觉分成视觉听觉嗅觉三种是吗？其他产生幻视的——”
没等法艾问出问题，男生已经步履匆匆地走远了。
“……其他产生幻视的人，看到的是和我一样的沙漠吗？”法艾嘀咕着说完了后半截话。
对于事情的起因，她其实已有了猜测。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幻视」「幻听」「方向感丧失」……这些关键词，都指向了同一个夜不归宿的人。
但是法艾不相信她会对仙后出手，就算换成其他星球也不可能。
又不是到后期不知道写什么剧情了就让配角黑化一下的垃圾电视剧，话说她本来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吧？黑化了战斗力翻三倍吗？
手中看不见的传呼机发出悦耳的鸟鸣声，立体音由近及远指示出了方向。但法艾还有尚未完成的事情……她摸索了一会儿，将机器禁音了挂到腰间辅助带上，就在星盘旁边一格。
“于是……我们继续吧。”法艾说。
“大猫觉得法艾刚才那个动作很帅。”
“哦？”
“很坚毅，很决绝，很硬汉。像是逆着人潮而行的英雄。”
“嗯嗯～你也会说这么中听的话啊。”
法艾上辈子直到一个人孤零零死在床上都没被夸过“硬汉”，没想到变成女生的现在竟然能听到一句，鼻子都快翘到了天上。
“也很适合成为链锯剑的模特。”
“还惦记着你那链锯剑呢？”
“链锯剑滞销，帮帮大猫。”
“唉……”这链锯剑的坎就过不去了，大猫到底被望月忽悠着进了多少货？这是望月闯下的祸端，法艾作为实际后妈也得帮她擦屁股，就和现在解决幻觉一样……这就是大人的责任啊。
她按了按遮阳帽的帽檐，索性闭上双眼，试图强化自己剩余的感官，免得再带球撞人。
“……反正也上过杂志封面了，图多不压身，等这次事情解决了，我就帮你拍广告。”
“大猫非常感谢！”
【等战争结束】的死亡flag也立过了，接下来就继续向敌方老巢进发吧。
幸好刚才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只几分钟就踏入了商业区划。听着熟悉的服装店打折叫卖录音和莫名很激昂的背景音乐，法艾知道自己到达了目的地。
她忍不住把眼睛睁开了缝。
看到了一条向上延伸的钢铁甬道。
“……？”
不是沙漠了。
就像游戏场景里面，在本地区域内走再长距离也无法接近的远景，终于跨过地图界限而刷新出了精细模型，她来到了钢铁蛋糕的底座前。
“竟然不是贴图……”
法艾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
“法艾前面是台阶，小心台阶。”
而在法艾眼中，约有两米宽的钢铁甬道里恰好就有楼梯台阶，像是以前在电视台地理特辑里看到的“拓扑金字塔”，通向幽深的建筑内部。
她试探着伸出右脚，踏了上去。
是实心的。
“法艾能看到了？”大猫问。
“没有，但是……我看到的幻影，似乎和现实重叠起来了。”
如果望月在这里，一定会对法艾露出得逞的窃笑，并且以安插了官方作弊提示为由索求肉体接触吧。她就是会这么做——
“在银河系的四条旋臂中，英仙臂是人口比较稀疏的边境区域。真不知道人类当初为什么非要放弃人马臂来开发这种鬼地方。”
法艾向上踏出第二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金色身影越过她的肩膀，飞到了斜前方。虽然不值一提，不过裙摆有点穿模了。
法艾随口猜测道：“可能因为人马臂被猫耳娘占了吧……”
“法艾在自言自语什么？”大猫问。
“没什么。”
法艾决定以后有外人在的时候还是尽量不要回应夜莺的话了，免得别人以为自己脑子有问题，喜欢和幻想出来的朋友聊天。
“英仙臂的穷乡僻壤有一颗忽明忽暗的蓝色恒星。在250万光年外的另一处穷乡僻壤，骄傲无知的地球人擅自给它取名叫「仙后座γ」，尽管他们并不拥有英仙臂的宣称。而仙后人，无论他们是如何自称的——反正他们也没意见。”
法艾拾级而上，夜莺就在旁边一边堂而皇之地穿模，一边喋喋不休地解说。
……等一下。
仙后人？
“仙后人。”
仙后真有土著文明存在过？
“不然这座发射塔是自己把自己建起来的吗？SCV的科技等级可是很高的哦。”
哪里又来一个发射塔？
啊，是这座钢铁蛋糕？
法艾仔细回想这座建筑的外形，巨大的扁圆形台座加上几根又短又细的立柱，怎么看都不具备任何发射飞行器的功能。
“马上就要到发射层了，应该能看到复现场景。”夜莺在左边说。
“马上就要到四楼了。法艾做好战斗准备了吗？”大猫在右边问。
“你们别一起说话，我分不清！”
法艾捂住耳朵，眼一闭心一横就跨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她来到了一个室内大平层。
一群人正在紧锣密鼓地举行着什么仪式，具体来说的话就是在几处有阳光透下的圆洞处，对着花盆中棕黑色的泥土围坐念经。
“……？”
法艾看不懂了。
在满眼金黄的沙漠星球上能找到这么几盆泥土也是相当不容易了，所以他们以为这是某种神奇物质，能把他们送向神秘的宇宙吗？
“愚蠢的唯心主义者……”
“这是你考究出来的升空仪式复原场景。这个文明崇拜太阳，但并不是他们头顶上带来干旱和灾祸的蓝色太阳，而是只存在于血脉记忆中的金色太阳。”夜莺的声音从耳畔悠悠传来。
哪个周目？
“No.25。”
为什么望月发动的大魔法，会让法艾看到尚未解冻的周目记忆？
“可能她给你们留了后门。虽然不是她常用的那个后门。”
不是我举行的仪式就行，法艾想。而且也不是我的后门，太好了。
法艾大大方方地走到参加仪式的人群中，蹲下来观察他们的样子。所有人都用象牙白的毛巾包裹头部，只露出半张脸，口中念念有词。可惜法艾只有幻视没有幻听，不知道他们念了什么。
每个围绕花盆的小组中都有一个毛巾上绣着金线的小组长。
整齐划一地起立！
整齐划一地取出编织袋！
整齐划一地向泥土倾倒粉末！
那粉末呈灰白色，看起来煞是可疑，倒入泥土之后立刻就起了反应，什么东西拱破表层长了出来——是一种带刺的绿色植物！
“——仙人掌？！”
似曾相识的景象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再度上演，被选出的几位代表起身上前，坚决地抱住仙人掌布满尖刺的外皮，全然不顾自己的手臂和胸膛都被刺伤流出鲜血；而这些深入皮肉的尖刺也帮他们稳定住了身体。
仙人掌主干越长越高，完全没有减缓的势头，带着代表们穿过天花板上的洞，去向遥远的地方……
夜莺哀婉地剧透道：“不是有一个沿豌豆藤爬上太空的远古传说吗？可惜，仙后人这次英勇的航天尝试最终失败了。”
“这不废话吗，木头飞船都比这靠谱！话说那几根蜡烛原来是发射井啊？！”
“对呀，但每个文明都会有抬头望向星空的过程。有的经历失败最终成功，有的还没来得及成功，就被前者剥夺了可能性。是不是呢？”
“……可能性，”
净说些银发魔女才会说的话，
但是一种恐惧感忽然击中了法艾。
她站在了八百年前的法艾曾把目光投向的地方，就好像那个人刚刚离去，法艾小姐就穿过人潮来到了这里。随后轻易地，就看到了对方一生都触不可及的景色。
“殖民扩张总是伴随着血腥味，除非用上纳米灾疫。25周目的法艾，在大崩落前的最后十年一直以考古协会的名义四处奔波，宣扬仙后古文明存在的证据，还给这个崇拜金色太阳的早夭文明取了名字，叫作「金鸡文明」。”
“如今的我们不能替他们复仇，但也不能替他们原谅。我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至少会有人记住他们，对吧？
莉姆莉尔和其他葬仪师，一直以来都是把这种消亡近在眼前却又无能为力的苦涩咽下肚子，说出这句话的吗？
“法艾，法艾，别自言自语了。”
大猫用爪子扒拉法艾的脖子，打断了她的感伤。
“怎么了？”
“对面走过来两男一女。”
“陌生人吗？”
“大猫的鼻子很灵，如果不是被幻觉影响，早就发现他们了！都是望月灯害的！”
“对的对的，都是望月……噗！”
法艾话没说完，忽然从腹部传来一道强烈的冲击，差点把她没消化完的早饭都打吐出来，整个人都被掀飞出去，撞到墙壁上。
一个张扬的女声响起：
“是强者的气息呢，而且还带了一只会说话的猫。猫……猫耳娘。矮子。黑发。携带武器。全都对上了。看来你就是仙后27最强的人，莉姆莉尔的妹妹安娜吧！”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叫安娜吧的人。”
“别给我装蒜！”
蹭——！
不需要大猫提醒，法艾也能听出来这是某种长条形金属从容器中取出的摩擦声——说白了就是对方拔刀了！
“哼，哪里来的无名小徒，法艾，让她看看你的厉害——”
法艾二话不说，一把把大猫从肩膀上抱进怀里，转头就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