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船理论上是没有舰桥的。
无论是殖民开拓还是基建维护，工程队都有专门的指挥单元以便纵览全局，上面的大人物来视察也不可能下到这么基层的地方。
但是「黄金荣耀」海贼团就不一样了，他们自己给船搭了一座舰桥。
原本存放大型机械的仓库和驾驶室被强行打通，在半截高的地方横着一根看起来很眼熟的金属框架，下宽上窄，像是从哪个殖民地抢来的电网铁塔。
铁塔只是看起来比较威风，坐在上面根本没有舒适度可言，所以卡特琳娜船长也并不喜欢爬上去，宁愿和大黑二黑一起坐驾驶台，美其名曰与手下同乐。那里因此摆放着她最喜欢的米黄色懒人沙发。
现在这张沙发被窗户爬进来的莉姆莉尔踩了一脚。
卡特琳娜的脸色微不可察地黑下去一些。
“我听说，仙后27住着一个葬仪师，她有个很厉害的妹妹可能会成为这单活计的阻碍；我同样也听说，这个葬仪师本人，一～点战斗力都没有。”
“你没听说错。”莉姆莉尔说。
“是谁给了你勇气登上这里——我们海贼团的旗舰，这艘「寂静暗夜号」？”
卡特琳娜不经意地摆弄着她的太刀。刀鞘是圆筒形，看起来像一个炮筒。
莉姆莉尔见状，也不服输似的拿出「圣夜篝火」，对着锅底上一块焦痕抠起来。
她也不正面回答卡特琳娜的问题，而是抬杠般反问道：
“那又是谁给了你勇气袭击这里——我们的家园，这座仙后27？你们这帮宇宙乡巴佬，难道不知道这里有我们英勇的三姐妹守护着？”
“蠢货，海贼的自由，你们这些固守陈规的平庸之辈怎能理解！”
“你说「自由」？”
“对，星辰大海无不可取的自由！”
莉姆莉尔摩挲着下巴说道：
“那我就必须和你掰扯掰扯了。你要如何定义「自由」？从表形角度，语言由特定的发音排列组成，再往下还可以细分到声带振动的频率和振幅；从表义角度，它是一系列概念和认知的浓缩，因此当我们对自由的理解不同时，所要表达的含义也将不同。”
…………
“你说什么？”卡特琳娜愣了一下。
“一万年前的人类，觉得只要大力发展工业和科技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由女仆人偶完成所有的工作，人类便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
“五千年前的人类，觉得只要消灭了西斯帝国的复制人军队和军国主义政党，迎回阔别千年的和平，人类便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
“八百年前的人类，觉得只要自己逃逸速度够快就不会被消亡追上，躲进黑洞就不会被外界干涉到，人类便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
“他们的自由，有区别吗？”
“他们的自由，和你的又有何区别呢？”
莉姆莉尔笑意盈盈地说完了一大段话。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莫不是在消遣老娘！”卡特琳娜终于忍无可忍，“真好大的胆子！打也不打，退又不退，是何道理！”
她本来还想恐吓玩弄一下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结果反过来好像是自己被嘲讽了学历，前踏一步拔刀便斩！
“没有啦，我是在消化新学到的知识。”
莉姆莉尔面无惧色，举盾……举锅迎上！
铛——！！
太刀并非适合破盾的武器，这试探性的一刀没有收到卡特琳娜想要的效果，只在锅底留下了一道微不足道的淡白印子，倒是单凭冲击力把莉姆莉尔向后推了半米远。
“语符学真的很深奥啊，难怪说是「宇宙的方程式」。该说不愧是法艾老师吗……”
莉姆莉尔卸开刀刃，左手旋即从身后取出一支铁灰色密匙，伸直手臂将它举在身侧。
那密匙看似很重，在她的手中不住地下垂。
「No.38 天炉座的灰椋」的主要能力是伊落姬传授的锻造术，但莉姆莉尔作为旁观者，却看到了更高一层的嵌套。
整个「Eden le Fae」的运作模式其实非常简单粗暴，就是将每个法艾经历和思想的一切都拓印保存下来，储存在胶卷中；周目长度之所以是50年，应该就是每格胶片的容量限制。
保存之后呢？名字是实在事像的索引，而编号成为了周目的索引。法艾通过编号查找到拓印下来的概念和情感，将形式投影到宇宙的混沌之上，就好像用热水冲开一碗泡面。这就是……语符学。
如此看来，这把密匙不仅看起来像U盘，实际功能也真是一个U盘。
那么手中明显超过实际重量的沉坠质感，就是巨锻匠的毕生所学、以及她对主人思念的分量吧。
“致以深切的感谢和哀悼，”
莉姆莉尔按下了启动键。
“【No.38】！”
手指一翻就将密匙握在掌中。启动后，密匙外壳变得滚烫，从底部接口滴出橙红色的铁水，在便宜地毯上烫出一个大洞。
卡特琳娜的眼角抽了抽。
然后，莉姆莉尔歪过脑袋，把密匙如同注射器般往脖子上一插。
“——缠、身。”
从密匙中喷涌而出的滚烫半固体顿时淋了她一身，往上，变成了一副黑口罩；往下，在她的衣服和皮肤之间游走，洒落在地面上汇聚成了蒸汽升腾的一滩铁水。
莉姆莉尔忽然弯下腰，空下来的左手握成拳头，撑在铁水里。那常人勿近的灼热物体就像拥有了生命，沿着她的肢体末端攀附上去，烧掉鞋子、短袜和袖口，迅速冷却焦黑。
【Here comes a new challenger！】
【概念析出：巨锻匠】
两朵火苗呼地在她头顶燃烧起来。
内芯橙色，外焰炽红，像是一对猫耳。
【Ready·Go！】
“猫的——火场怪力！”
“什么玩意？”
卡特琳娜纵横英仙臂末端，从没见过这种阵仗，以至于有些手足无措，但到这里也看懂了是施法结束了，莉姆莉尔貌似给自己换了个形态……
除了头上多了看不出有什么用的火焰猫耳，双手双脚涂满了看不出有什么用的锅底黑灰，唯一的实际变化可能是鞋子被烧掉了。想到这里，卡特琳娜对地毯的心疼也缓解了些。
“莫名其妙的伎俩……总之，你比刚才厉害了是吧？那我也稍～微认真一点。”
一脚踏地！
卡特琳娜腰间爆出火光，全弹击发的拔刀斩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切裂了两人之间的空间，瞬间就突进到脸上。
刀光带着一连串鞭炮似的小爆炸闪过。
可那里却已经空无一人。
“消失了？”
“在——这——里——哦——”
莉姆莉尔的声音从头顶悠悠传来。
她竟然四肢并用倒挂在钢架舰桥上，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卡特琳娜被她这副随意态度气得太阳穴直跳，纵身一跃也跳上舰桥，踩在钢筋上追砍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就变得很困啊……我不是故意的。”
莉姆莉尔甚至懒得闪身躲避，就彻底把「圣夜篝火」当圆盾使，一边格挡卡特琳娜的进攻，一边迈着醉拳般的步伐尽可能卸去力道，两人就像在钢架上跳起了高难度的双人舞蹈。
每斩一刀，莉姆莉尔就退一步。
太刀柄部的齿轮和管线构成了某种原始却有效的装置，每一刀的刀路都如影随形地跟着一连串爆开的火花和弹片，逼得莉姆莉尔无法对攻。
每退一步，卡特琳娜就进一步。
身后的钢筋上留下了她踏出的靴印，变得歪歪扭扭，甚至能看到鞋底正中匠心独具地刻着「黄金荣耀」海贼团的标志——十字准心骷髅。
每进一步，刀与锅就交击一次。
即使是银发魔女手作·超级硬·铁锅，面对这连绵不断的斩击和爆炸也显出疲态，使用三年依旧光洁如新的锅底，在仿佛永不停歇的摩擦和炙烤中剧烈升温，短时间内就变得像快被武火烧穿一般不堪重负。
两人沿着铁架从指挥室一路打到仓库，莉姆莉尔且战且退，没能做出任何反击；一是看不到可以反击的机会，二是她实在提不起劲去找这个机会，结果就是持续地被动挨打。
这样下去，在法艾小姐面前表现的机会就要毁了！
“我说啊……”
既然身上提不起劲，那这里就看我的话术！
“你们是看上了仙后的什么？”莉姆莉尔半眯着眼问道，“咱们这儿人口不如银心城一个居住单元，工业、经济个个停摆，更没有自然资源……如果目标是安娜，那你应该去比邻星找她啊……？”
卡特琳娜持续进攻都没能破防，有点焦躁地怼道：“甲方要求罢了，小孩子懂什么！”
“……宇宙海贼的自由呢？”
“我也觉得没意思，但她给得太多了！”
她一刀横挂向莉姆莉尔下盘，却被莉姆莉尔跳起踩在刀脊上。
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视觉和手感的错位让卡特琳娜愣了一瞬间，敌人就在此时再度从她面前消失。但是这次有了先前的经验，她的眼睛迅速沿着速度线追上莉姆莉尔——
然后挥出的刀刃和一个既坚硬又柔软的东西相碰，被荡到一边。前空翻越过卡特琳娜头顶的莉姆莉尔整个人抱成了一个球，几乎用铁锅罩护住全身，终于甩出了隐藏到现在的秘密武器！
“哪里藏着一条铁鞭？”
不对，那是——一根又粗又长的尾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