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魔女抿了一口百香果汁，眉头不满地蹙起，批评道：“牙都快酸掉了，我明明点的是全糖。等了这么久，还以为多好喝呢，前面排队的都是水军吗？”
“没等多久吧？连一个视频都没看完。”
法艾奇怪地问道，“还有，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去找你家闺女？”
“你知道吗，持续刻板行为是老年痴呆的早期症状之一。”
“什么意思？”
银发魔女拍了一下空格键把游戏视频暂停，退回网站的窗口界面。
【胡萝卜教你城市化——男人的浪漫，就是钢铁洪流！（P1）】
视频的时间戳是，1:34:21/1:54:00。
“猜猜看，在这一个半小时里，你重复了这个问题几次？”
“……？”
从我进包间开始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
法艾张口无言，她试图回忆自己坐下之后和银发魔女聊过的话题，看能否支撑起这90分钟两人座谈会的体量……
“……咦？”她随后愣住了。
“发现了？”
“我们至今为止，聊了什么……？”
银发魔女叼着吸管，见惯不惯地回答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向你科普了人的三种结局，包括死亡、结晶化和变成一棵树。”
“还有呢？”
“为了感谢你保护我的女儿，我告诉了你莉姆莉尔、望月灯、安娜三个人的真名。”
“这你都说了？！还有吗？”
“宇宙监察室。”
“那是什么？”
“煌图审核AI。”
“说实话。”
“这是前面三段话里唯一的实话。”
…………
一种挫败感和荒诞感袭击了法艾。
就连直面消亡时都没有过这样的触感，因为她发誓会记住消亡，却忘记了和眼前人在网吧包间里一起度过的时间。
“就在刚才，就在我坐下到提出这个问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明明和你聊了那么久，我却一点都不记得了？那对你来说……在更以前的时候，这样的事发生过几次？”
“何止呢。”
银发魔女却温柔地笑了，温柔得有点不像她，倒像是一位真正的母亲，不会抛下爱人和女儿独自去当英雄的那种。
“你也不必抱歉，本来就有部分原因是我想测试围绕着你的逆模因的边界，我想看看聊到哪一步会触发抹消，所以也故意说了一些直白过激等着被删的话。比如我的名字。”
“……我的催眠抗性哪去了？”
银发魔女白了她一眼：“这又不是催眠，信息自己抹杀了自己，你防催眠有什么用？”
法艾失落地低下头。
“面对消亡……我们无能为力吗？”
“并非。”
银发魔女终于重新打开游戏了，只不过不是刚才那个指挥机枪兵打大虫子的游戏，而是一个很方的游戏。
非常方，连太阳都是方的。
长着方形手臂的第一人称主角在方形的世界里跑跑跳跳，认准了一棵方形的树，就上去疯狂拳击起来。
“仙后27的核心是一颗黑洞。微小可控、基本无害，但它依然是黑洞，宇宙中最不可理解、不可解释、不可描述的物体。”
“我和莉姆莉尔提过这回事。她没当回事。”
“黑洞这个东西呢，在概念上和逆模因很像，都强调了无法观测的属性……并且在我们的传统语境中，和「世界尽头」等同。所以说，仙后27其实是世界尽头的殖民地哦！是不是很有黄金时代的豪情？”
又开始了，谜语环节。
但是了解银发魔女后，法艾已经无法干脆地指责她，即使知道以这人的性格，谜语发言可能不完全是被迫的，也掺杂了她个人的恶趣味。至少法艾作为语文老师很擅长做阅读理解，从银发魔女的字里行间还是能咀嚼出一点含义来，并且她相信那些含义确实就是对方想传达的。
比如说，仙后27的特殊性。
几乎没有文明敢于和黑洞为邻。时间的流逝在这里变得异常，在名为“策”的蓝矮星刚坍缩的时候，球壳上的人们攻坚一周将它稳定下来，然后就发现外界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黄金时代连影子都不剩下了。
“玩过这个游戏吗？名字叫《采矿工艺》。”
“没有……我以前的娱乐项目基本只有电影和电视。”
银发魔女演示性地打开控制台，然后操纵她的方块人角色在方块世界里加速奔跑起来。
掠过森林和山丘，飞过纹理粗糙的大海，一直向前。
“这是一个理论上无限拓展的沙盒世界，但当你跑到电脑主机无法接受的距离时，场景就会出现错乱。山脉被纵向切开，像梳子般重复排列；地面层层叠叠，到处是一模一样的细长裂缝；再向外望去，唯有一片眼看着无法触及的平坦大地，像是地平线延伸到了面前。”
法艾觉得奇怪，问道：“那不过去不就行了吗？我看你飞过的这些距离，已经完全足够玩了吧？”
“对，其实只要离远一点，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就万事大吉了。但是总有一天要过去，并且总会有人过去的。”
“为什么？”
“因为尽头就在那里。”
…………
果然是这句话！
法艾气得太阳穴直突突，她早就猜到银发魔女要装逼了，而最可气的就是她还不得不配合，去当这个问“为什么”的捧哏角色。
不然这女人恐怕会沉默，一直沉默下去，话题就完全中断，直到法艾问出来为止。
“你的意思是，我们已经到达了宇宙的尽头，因此才会遭遇消亡之潮？”
“哦，那是我干的。”
“啊？”
“我不是说过吗，我不小心抽干了好多平行世界来给主世界供能，在乌托邦躺平了几百年才发现有这回事，现在只能尽力补救了。”
银发魔女说到这里终于露出了非常羞耻和后悔的表情，“竟会犯下这样的错误……我变弱了，一定是因为家里那三个女人天天榨我汁。”
“三个女人？！”
“一个老婆和两个同居……”
“不要说了我不想了解你的私生活！”
什么啊，这小日子不是过得相当舒坦吗？亏法艾之前还以为她是什么护佑世间万年的仙人！
她忿忿不平地把早已凉透的牛奶喝完，塑料杯往桌上用力一顿。
“带我去看街机游戏！”
“哎，心急什么……待会儿我把你打爆了，有得是你慢慢品味的时间。”
银发魔女很平淡地说着挑衅台词，手上倒是听话地退出游戏，活动了一下脖子站起身。
“走，上楼去。”
两人就沿着贴满神秘动漫台词的楼梯间上去，走进了二楼大平层。
——刚走进去，气氛陡然一变。
是因为习惯了刚才和银发魔女清谈扯皮的懈怠感吗，二楼街机厅内的凌厉气氛像是要化作实体的刀刃，在法艾皮肤上摩擦切削。
有七八个人……围着三台喷涂鲜艳的落地机械，其中法艾能看到有两个人隔着机器相对而坐，面前是类似飞船的操控台。另外两台机器暂时是空的，其余人似乎都在观战。
“在这片空间里，没有身份，只有胜负。”
银发魔女压低声线故作神秘地说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代号，除此之外不需要也不应该透露任何个人信息。”
“……间谍组织吗？”
“保持恰当的距离感，不过分拉近也不过分疏远，是地区游戏团体维持下去的关键。”
说得好像你很常来一样。
观战众人中有眼尖的发现了新来的两人，高兴地举手招呼道：“【博士】来了！好久不见啊，这么长时间技术生疏了没有？”
“我忙着拯救世界去了，有这位姐妹作证。”银发魔女笑嘻嘻地拍了法艾后背一把，自己先凑了过去。
“……【博士】？没看出来你学历还挺高。”
在陌生的空间，法艾有点怕被银发魔女一个人丢在陌生的人堆里，赶紧跟上去。
“普通全日制本科。”
“那这个代号是？”
银发魔女指着机器侧面的贴图：“我最喜欢用的角色啊，就是这个【狂爱博士】。她的动作很奇怪，而我就喜欢用奇怪的角色。”
“看出来了。”
正在决斗的两人似乎是此地的高手，其他人都指望着从他们手里偷学一两招，因此闲置了其他机器跑过来围观。
这倒方便了法艾和银发魔女，两人就直接在第二台空机器两侧坐下。
法艾观察了一下操控台，发现小小的一张塑料板面上竟然包含两种操控模式，左手是一枚类似简化方向盘的红色球形摇杆，而右手是集成策略组按钮，有足足六个之多。
“按钮上面一排是拳，下面一排是脚，从左往右是轻中重。配合摇杆方向，就能组合出几十种招式了。”银发魔女志得意满地介绍道，“你是新手，我就让你慢慢研究一会儿出招表吧。”
“唔……”
法艾看着选人界面若有所思。
银发魔女早早锁定了她的【狂爱博士】，在屏幕右边跃跃欲试地做着动作。中间是十几个角色剪影，法艾要从中选出一个，和她对战。
而在画面正上方，有一行鲜红的英文。
【-Fighter Select-】
……很眼熟。
难道「No.25」曾走进过这家网吧，而法艾的足迹在八百年后……不不不，这个时间也太久远了；对了，是原本的宅女「No.38」，她曾经用电脑模拟器玩过这个游戏！
她还自己DIY过一块操控板，和天炉座熊猫星一起炸掉了！
电光火石间，法艾看都没看就连推几下摇杆，直接拍下拳脚键锁定了一个角色。
剪影变成模型，画面左边顿时黑压压一片。
“——【波乔姆金】？”
双方角色选择完毕，进入下一个界面，法艾有所印象的界面。那个标题果然是——
【-Stage Selec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