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艾把三味线搭在腿上，抱着长长的琴颈，感觉自己像是怀抱圣剑的少女。
从琴鼓里抽出刮板，在手中掂了两圈。
“新手教程应该会给谱子让我打吧？”
“理论上是这样，但这个游戏本身就很可疑，不能拿常理揣测吧。说不定你弹得特别好，能触发什么个人专属的隐藏剧情呢？我看那些虚拟网游类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这样就没有平衡性可言了吧！你从哪儿看的乱七八糟的网络小说？”
“No.38的记忆。”
“…………”
是的，都是No.38干的，你就庆幸巨锻匠不会跳出来反驳你吧。
目前为止面前还没有出现音游的下落谱面，看来确实是要仿真演奏了。但只有三根弦的吉他，法艾确实没有见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弹。
感觉音域很窄的样子。
试着从上到下拨了一个全音，传出的是十分尖细凄凉、几乎没有琴腔共鸣的声音。
音色也很单薄。
“音道太狭窄的话，适合的曲风也会受到限制，要想办法拓宽一下。”夜莺说。
“你是在说三味线吗？”法艾问。
“是啊。”
法艾怀疑地看着夜莺不说话。
夜莺谆谆教导：“用手指拨开弦，把它们弄松一点……三味线的空弦音太高了，这样很难摸到低音区。我知道你的打算，你是想用这个弹摇滚吧？”
“我有这个打算吗？”
法艾疑惑了，难道她表现得很像那种不看场合爱出风头的人？
虽然摇滚精神就是反叛，“不看场合爱出风头”也算反叛的一种，但玩个游戏而已，在这对着NPC和其他新手玩家出风头，那也太空虚了。
要自由发挥的话，她更想贴近气氛来一首和《大将军》主题接近的曲子。
“你不是说这个像吉他来着。”
“像吉他就要摇滚？这也不带电啊！”
夜莺劝诱失败，翻了翻白眼。
法艾叫道：“我看出来了，是你自己想弹摇滚吧！”
“我就是你，我想弹就是你想弹！”
无视了夜莺的胡搅蛮缠，法艾开始尝试在弦上寻找单音。
嗻、嗻……拨弄……啊，找到八度了。
八度有了就好办了。
夜莺只会唱不会乐器，但No.23作为苍塔夫人，就算只是当花瓶，也需要学习女红、插花、品酒、古典乐等各项猫耳娘上流社会的必要技能。
三味线来自地球时代，也算古典乐！
活动了一下手指，法艾就开始了第一次在虚拟世界里的演奏。
“在黑夜降临的街道上徘徊，”
“你从哪里来？”
“为何衣衫褴褛？”
“呐、来我家里吧。”
“会让你暖和起来的……”
法艾的歌声清冷温柔，三味线只提供了最基础的和声（更高级的不会），反而更衬出一种月色泼洒的宁静感。
…………
琉璃屋的厅堂大门突然被拉开。
一个身形魁梧、武士打扮的人出现在那里。
工作人员迎上去和武士说了几句话，忽然连鞠几躬，领着他走进了房间。
径直走到了法艾旁边。
就连分配给法艾的客人NPC都做出了惊讶的表现，法艾却还在唱着。
“……凝冻如石的雪地中，”
“含着一股真切的温热。”
“呼吸交错，舌干唇焦，”
“燃起了、燃起了，”
“净罪的火焰。”
“来吧、越过因缘的篱墙——”
“我想更加了解你。”
工作人员俯下身，贴近法艾耳边轻声说道：“你走大运了，这位武士大人要买下你！”
——来了！
这就是莉姆莉尔说的重获自由的剧情吧？看来演奏技能通过判定了。
又唱了两句凑出半首，法艾就放下三味线，从坐垫上站了起来。
“对武士大人恭敬一点！”工作人员骂道。
“？”
你讲话那么大声干什么嘛……事关主线任务，法艾只能安安分分双手端在胸前，乖巧地低下脑袋，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吐了吐舌头。
“刚才那首歌，”
武士开口说话了，发出了机械般的电子音。
“有一种很怀念的感觉。你这样的女子，不应该在游女屋里荒废掉整个青春。我会为你赎身，你愿意跟我走吗？”
反正对谁都会这么说吧，NPC武士大人。
“我愿意。”法艾答道。
“但是，武士大人，”工作人员忽然话锋一转，“谷雨是前任花魁惊蛰亲手带大的孩子，也继承了她最多的优点。老妈妈她……恐怕不会轻易放人呀。”
“哦？你们有什么要求？”
“要加钱。”
法艾歪头偷瞄武士的样子。
这个所谓的加钱应该也是剧情里安排的波折吧，接下来应该就要给她发布任务，让她去哪里杀几个捡什么东西，交差之后终于赎身成功，就能离开新手村进入正常游戏内容了……
武士忽然拦腰抱起法艾，转头就跑！
“欸欸欸？！”
原来是这种剧情走向吗！
赛博城市新吉原的逃亡生涯！和可靠而神秘的武士大人一同流浪的身世凄苦的艺伎！
武士抱着法艾顶碎一层层纸糊木门，终于冲出琉璃屋的大门，撞进了新吉原的夜色里。
——霓虹的灯光、嘈杂的声音，和夹杂着雨滴的晚风一起扑面而来。
“————”
法艾怔住了。
如同现实世界一般真切的触感，以及从未见过的繁华蜃景，让她停止了思考。
“这首《朗朗晴天》，是谁教你的？”
高速奔跑并没有影响武士说话，
“童年时，父亲在篝火旁告别母亲踏上战场，唱的就是这首歌……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你还有个人剧情呢？法艾奇怪地想道，原来这游戏是支线剧情比重很大、侧重探索的类型？不能简单地去哪里杀几个吗？
武士的脚程非常快，工作人员只追了一条街就追不上了，他拐进一栋写字楼，在二楼的楼梯间终于放下了法艾。
“……无法登记同行者？”武士突然说道。
法艾还是听不懂：“什么同行者？我们现在不就是同行吗？”
“NPC组队系统……咳，没什么。可能是用傀儡无法表现出我的诚意，所以不能邀请你吧。”
话音未落，武士头盔下那双明亮的电子眼忽然黯淡下去，如同一尊雕像站在原地不动了。
五分钟后。
噔、噔、噔，一个人从楼上走了下来。
是个裹着一身黑的少女。
少女有着暗金色的披肩长发，戴着一副映出电子窗口的高科技眼镜。她朝法艾露出一个弧度很浅的微笑，伸出戴着电极手套的右手要和法艾握手。
…………
稍等下。
法艾仔细一看，恍然大悟。
这不安娜吗！
虽然染了头发，但面容没有做太多修饰，一眼就认出来了！
难道为了追求真实感，玩家之间都不显示头顶姓名版——对哦，之前在琉璃屋的大堂里，那么多艺伎新手都没看到ID来着！
“？”
安娜发出了疑惑的鼻音。
她没认出法艾？
法艾愣了愣，忽然想起自己出生自带浓妆，脸都涂成了墙壁一样的纯白色，再加上那一点点模糊化修饰，声线也被游戏自带的调音改出了微妙的差别，确实连她自己都差点没认出来。
“呃……”
法艾汗流浃背了。
原来安娜是用黑客的技能搞了一台武士傀儡，路过琉璃屋的时候正好听到法艾唱歌，而那首歌正好是银发魔女唱给她另一个母亲的歌，于是触景生情，就冲进来把法艾带走了？
她还以为自己带走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NPC……但那首歌对她来说肯定是非常重要的歌。
法艾看着安娜的低落神情，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揪起来一块，忍不住把少女搂进了胸口。
“……法艾小姐？”安娜猛然反应过来。
“为什么半夜隐身上线偷玩？”
“追进度。”
怎么又是这理由，你们追的是服务器进度啊！
“法艾小姐为什么打扮成鸡？”安娜嗔怪道，“浓妆艳抹，花枝招展，下流谄媚！欺骗安娜的感情！”
法艾便涨白了脸，额上青筋条条绽出：“是「艺伎」，不是鸡……水都星传统文化，艺术的事，能叫鸡么？”
“鸡就是鸡，五颜六色还是鸡！”
安娜不愧是年纪最轻的银河刑警，平时不善言辞，但一出口就是掷地有声的犀利词句！
法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对不起，我是鸡……”
安娜没有嫌弃这只初出茅庐的鸡，温柔地抚摸着她用簪子扎起的头发：“没事、没事……就算法艾小姐，已经不干净了，也是我们的小妈妈。”
“你就是想说这句话吧。”
“是的。”
安娜松开手，法艾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去找洗手间把妆洗了。”
“不用了，挺好看的。”
“浓妆艳抹、花枝招展……？”
“素面朝天的法艾小姐，都看习惯了。这副模样，很新鲜。而且，这是头部装备。”
“头部装备不是簪子吗……”
“【新手游女的妆容】。黑客职业，能看穿其他人的义体改造，和装备属性，很方便。”
算了，既然安娜喜欢，那卸不卸妆也无所谓，反正是在游戏里。
“安娜已经很熟悉，这个游戏。可以当导师了。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请教安娜哦。”
倒是没有什么特别想问的，跟着随便玩玩得了……但是安娜的眼神闪闪发亮，法艾只能绞尽脑汁现场挤了一个问题出来：
“这个新吉原地图有多大？追求真实性的话，该不会玩家角色的吃穿住行都要自己解决？”
“是的！”安娜肯定道，“有房屋系统，但是刚开服，没人买得起。也可以吃饭！”
“我记得拉面就是起源于水都星，在这里应该能吃到最正宗的版本吧……”
解答了法艾的问题，付出欲得到满足的安娜得意洋洋地说道：
“法艾小姐，真是小馋猫。没办法，安娜就请客吧。去晚上和灯灯，一起发现的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