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盘，检查完毕。
遮阳帽，检查完毕。
伊甸之门，检查完毕。
“最好的朋友，检查完毕！”夜莺说。
法艾白了她一眼：“自己和自己交朋友吗？人格分裂？我还不想穿精神病拘束衣。”
夜莺对接下来的母星探索也很兴奋，在法艾身旁绕着圈子：“此言差矣，No.28的瑟菲不也是你的一个周目？她都差点弄死你几次了。我杀我自己，这不是典型的精神病症状？”
还真是……才怪啦！
被“过去的自己”弄死也太丢人了吧，但其实法艾隐约地感觉到，瑟菲挂在嘴边的“吞噬本体成为完全之一”的计划，她自己执行得也并不彻底。
基本都是派不靠谱的手下或者亲自来过两招，看到法艾搞出了意料之外的新操作，就很识趣地撤退；要是她不依不饶地拿出传说中银河龙的全部力量，法艾并不觉得自己有机会逃脱。
那不是所谓的“顺风浪”或者另有居心地要把法艾养成起来另作他用，而就好像是……她对那个【完全之一】的目标本身还抱有疑问一样。
瑟菲·卡托布莱帕斯是银河系最后一位大魔导师，在她的带领下，绀色巨塔呈现出黄金时代最后的余晖，将无比神秘的魔法抽丝剥茧地总结出无数公式和定理、定义了一整套函数库供全宇宙引用，将常人眼中的唯心力量化作唯物主义的利刃。
那个公开库有个如今已不为人知的名字，叫做「奥术」——实际上，凡是用到魔法的场合，时至今日都还受着瑟菲的恩惠。
那样伟大的人物……
在无尽荣誉和财富的延长线上，通过出神入化的魔科学，忽然察觉到自己身上正在发生什么，进而解开了「Eden le Fae」的转生之秘。
她会怎么想？她会怎么看待自己？
瑟菲·卡托布莱帕斯波澜壮阔的一生，不过是那个叫法艾的老妖怪走马观花的一个周目，在此之前已有27次，此后还将再有；自己的名字和荣誉，都是一个庞大自我在清醒梦中捉到的镜花水月。
甚至她的才能和天赋，或许也是被那个该死的大魔法提前设定好的？
…………
想到这里，就连法艾也不寒而栗。
她同样活到了自己的周目之外，看到了第51年的景色；她为此感到欣喜，觉得活着的每一秒都是赚到，但不等于就有了资格去否定瑟菲的绝望。
“如果能和她沟通就好了……”
法艾小姐叹了口气，久违地扶着遮阳帽的帽檐，走进了普朗克-V的阳光里。
夜莺安安静静飘在旁边，没有聒噪，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法艾大致规划了一下行程，放学和两个学生约好了参观学校，顺便请他们吃顿饭。为了那位（前）螺蛳粉老板的儿子能自在一点，晚上就去吃拉面，把烧烤留到明天好了。
但放学时间要到5点40分，在那之前还有两小时可以让法艾自由发挥。
她决定去水塔看看。
走在街上，意外地发现了一些非常面生的人，大多背着背包，手里捧着脖子上挂着照相机。和法艾目光交汇的时候，他们会惊喜地喊出她的名字，通常还会请求拍一张照片作纪念。
法艾被他们弄得不明所以。幸好她已经在家里换好了衣服（折返回船上拿的），穿上了一条内衬黑底的白金色百褶裙，双腿被不透肉的120D牛奶丝包裹，上半身则是搭配只达手肘的双排扣礼服风小马甲，衬托出腰细腿长的感觉。
整个儿就是一位乡下度假的大小姐，如果把斜挎在背上的工兵铲看作某种私人订制的异形法杖——它确实是——恐怕会被当成趁假期来联邦边疆考察的首都大学魔法系学生吧。
法艾自己就是银心师范大学优秀毕业生，虽然上的是四年网课，但其实也差不多？
直到终于有个面熟的本地人也来要求签名并自称是某某届某学生的家长，法艾才终于神神秘秘地把人拉到一边，找到机会问出来：
“街上那些陌生人……是游客？”
家长回头看了一眼法艾指代的那些人，答道：“是呀，我们现在已经算半个旅游城市了，说是【游走鲸背上的城市】。也有很多是为了看你而来的，可惜你一直不在。”
“来看我？我是什么珍稀动物吗……？”
“你是我们这小地方的门面，带普朗克-V走向银河的大明星啊。毕竟你本来是老师嘛，人品和师德大家都信得过，就可着劲宣传了。”
“哈哈……”
怎么变成本地旅游大使了，这下我的身体借给大家了……法艾尴尬地笑笑，忽然想起自己出发前好像有人提过这个，当时她还以为是开玩笑呢，随便推脱了一下就过去了，没当回事。
……所以，之所以《花花公主》发刊后她的公众人设迅速发酵扭曲，是因为前面已经有人把知名度扩散开来了？不只是瑟菲干了？
明明普朗克-V根本没有娱乐产业，更不存在相关业内人士。这群在废坑星上经营了十几、几十年朴素生活的人们，就靠着一腔热情，硬生生在网络上把法艾的最初事迹传播了出去？
“我……”
法艾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记得我。”
而家长只是微微一笑，双手握住法艾的手，用力抖了一抖。
“怎么可能忘记呢。不论是老师还是偶像，你都是普朗克Side2的法艾，我们的法艾。”
…………
告别家长之后，法艾又产生了新的想法。
她要复刻水塔演唱会。
但不是今天……这次准备太不充分，没有发布预告，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所谓羁绊就和束缚同义，给她的心血来潮加上了现实的限制。如果法艾一时兴起想唱就唱，就相当于随机刷新免费现场live，本地人当然可以一时兴起想听就听——但这个消息会变成吸引客流量的噱头，每个游客到来的日子不同，最后对更多无缘的人来说，只会变成更深的遗憾。
幸好，现在她可以很自然地相信未来会来，“明天也要好好活着”这句话的份量，只有在亲眼看过消亡之后才会明白。
至于演出的准备……对了，就交给接下来可能会见到的那个“人”。
哒、哒、哒。
小皮鞋踩上钢架结构，法艾沿着只走过一次的钢铁甬道，踏进了水塔内部。
四下幽静无人，头顶灯光依然接触不良，仿佛把她带回了那个潮湿的晚上。只不过，这次她是带着放松的心情，散步经过同样的走廊……心境不一样，看到的风景似乎也不一样了。
从水泥和钢结构的缝隙其实能看到外界，一下就让感官变得通透了。走廊周围还有一些不知是设计失误还是刻意为之的凹槽和死胡同，那些凹槽里蓄满了水，又是半封闭环境，不禁让法艾猜测：这不会是大雨的残留吧？
那得蓄了多久了？
“其实我挺想看看大雨的啊。”夜莺说。
“有什么好看的？”法艾习惯了不去吐槽她的突然出现，“随便找一颗生态星球，等到一个下雨的日子，然后把它复制粘贴十万遍。”
“生态星球没有你们这儿的铁锈味。”
“你找茬是吧？”
夜莺打着旋儿飘到了法艾面前。
她把双手背到身后，在空中朝法艾小姐俯下身子，用只有对待音乐时才会展现的认真态度，如鸟儿歌唱似的说道：
“你要唱普朗克的雨，你就不能只唱雨。”
“你要唱千里乌云，万家灯火。”
“你要唱终末迫近而人心不灭。”
“你要唱黄金的辉煌和黑暗的坚守。”
“你要唱一万年的征途，”
“十万光年的辽阔。”
“你要唱心的炙热，爱的清澈。”
“你要唱启蒙时代的光，烧尽黑幕的火。”
“你要唱独行长路的鲸鱼，”
“你要唱为众抱薪的英雄。”
“你要唱：”
“【你的眼里能看到喜悦的话，】
“【同样炽热的我也能唱着喜悦的歌】。”
——哒。
最后一步台阶，法艾登上了水塔顶部。
开阔的视野一如既往，有种成为了世界之王的豪情油然而生。和离开前相比，日晒雨淋的脏污都被细心擦净，除去锈迹打上了新蜡。周围还加上了一圈不会遮挡拍摄的纤细护栏。
修缮者似乎有意将这里打造成一个经常有人会来的地方，一座为法艾预留好的圆形舞台。
同样也是全普朗克-V离游走鲸最近的地方。
头顶就是鲸鱼的雪白腹部，腹上条纹状的沟壑像是横亘天际的山脉。
“你好啊。”法艾打招呼，“好久不见。”
独自离开族群的鲸鱼以一声长鸣作回应。
“这次回来，我不打算开演唱会。不过可以单独唱给你听。”
“————”
“要是能听懂你说话就好了，就可以让你点歌了……号称研究游走鲸社群的青色巨塔和水都人，研究了几千年连最基础的翻译机都没弄出来，到底研究了啥啊？照我看都是税收蛀虫。”
“————”
“那我就随便给你唱点什么了哦。我想想……夜莺呢？出来出主意啊！”
但夜莺反而没动静了，法艾十分不满地瘪了瘪嘴。没有大张旗鼓召唤「Eden le Fae」的卡拉OK自动伴奏，她就轻轻地清唱道：
“你曾经如此说道：”
“想要一个人待着。”
“一边像笨蛋般地哭着一边说道。”
“若放任不管的话，”
“一定会坏掉的吧。”
“为了让你活下去我来到了这里。”
“将一度摈弃的光芒紧握手中，”
“它一定会回到你心里。”
“将群星之间的缝隙灵巧缝合，”
“求你不要「垂直落下」……”
噔、噔、噔……
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水箱外的螺旋楼梯爬了上来。
是智能家居AI，它老化损毁的机械身躯不知何时已经被普朗克人修整一新，臂弯里的平板电脑充上了电亮起了屏幕，换成了低档次三指抓取装置的机械手里端着一杯冒蒸汽的棕黑色液体。
那不是泥浆，而是热可可。
法艾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多好的家居机器人呀！它在程序崩溃时犯下的错误竟然被它记在心里，还用行动道了歉。
机械管家眨了眨屏幕上的眼睛，说道：
【早上好，法艾·格林菲尔德总工程师。距离您上次签到已有76个标准日，目前有0个待办事项。请尽情享受您的休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