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管家……”
【起来。】
“不是让你说起来，”法艾噎了一下，“你还记得我临走的时候，说要给你取名字来着？”
机械管家微微颔首：【是的，但是您的后续指令本机未能成功接收到，因此该进程挂起了。】
“嗯。那从今往后，你的识别名就叫「热河」吧。不过日常称呼还是叫管家顺口些。”
【重命名完成。】
夜莺敲了敲管家的金属脑壳，当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手指直接穿透进去，像被切断了似的。她问道：“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吗，语文老师？”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地球，有一条养育了千年文明的长河，会在冬天弥漫起白茫茫的雾。那就好像是河水烧热了一样，所以叫作‘热河’。”
“这么古老的历史，是「No.25」讲给你的？”
“是啊。在人类行走于大地的蒙昧时代，一个新生的文明想要发展壮大，就必须依靠附近的水源。那条蒸汽升腾的热河灌溉养育了一整个民族，日盈月仄春去秋来，默默守望了数千年时光。不就和在水塔上守望普朗克-V三百年的家居AI一样吗？”
法艾走到管家正面前，上下端详这台完全翻新的机器人，帮它整理了一下被风吹歪掉的领结。
然后端起热可可抿了一口，皱眉道：
“感觉还是不得劲。”
【请主人提出整改意见。】
“首先主人就不必叫了，我和「No.34」不一样，我是老师，不是工程师。叫我的名字吧。”
【法艾大小姐。】
“……大小姐又是哪来的？”
【这是根据您的外貌年龄特征以及本机的管家角色设定所得出的最合适的尊称。】
法艾撇了撇嘴，觉得和机器人较劲也太蠢了，索性半推半就地默认了这个称呼。
她靠到水塔的护栏边，远远地眺望游走鲸前进的方向。在环世界之外，无论向哪里望去都是近似的星空背景，但在游走鲸的速度和质量双重干涉下，射入她眼中的光线受到了轻微扭曲，纷纷乱乱地流动。
“管家，和我说说「No.34」的事情吧。”
【未搜索到联系人「No.34」。】
“就是366年前，那个主持建造了普朗克-V、把你设置在这里的我。”法艾的表情波澜不惊，“我想知道，他或者她的身旁，是否有一个留着红色挑染、使用奥术魔法的白发女人。”
【记录检索成功。结果为真。】
“果然吗……”
法艾下意识瞟了一眼盯着游走鲸发呆的夜莺，继续问道：“那个女人在普朗克-V项目中话语权如何，做了哪些事情？”
【她和总工程师女士——也就是您，在本机系统中具有同等操作权限，仅管理权限较低一级。在整个工程中，她主持了对普朗克-V母星的实地勘测。】
“把她的所有权限取消掉，拉进黑名单。”
【权限设置完成。】
法艾后知后觉地心有余悸起来。
拥有殖民地最高管理权限的智能家居AI，竟然就像插着钥匙停在大街上的电瓶车，完全没有对瑟菲做任何防范措施……幸好她没有趁这两个月突袭老家。
又或者说，她只是不屑于这么做？
“实地勘测。应该就是趁那个时候，在接近地心的废弃矿洞里设置了延时启动的人造虫洞吧。而被她蛊惑的工程师法艾，默许了这一行为……”
「No.28」和「No.34」，这两个坏法艾在当时究竟是怎样的相处模式，法艾小姐想象不出来。
瑟菲可以指使工程师按她的计划行事，工程师却也并不完全服从于她，在管理系统中用ROOT权限留了后手。将瑟菲的权限设置得比自己低一级的时候，她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呢？
而在「No.34」如同其他周目一般踏入轮回的350年后，被独自留下的瑟菲在袭击法艾小姐时，总共只用了两个周目的力量——「No.27 白羊座的猎鹰」，和「No.33 天蝎座的夜鹭」。
没有自己，也没有「No.34」。
瑟菲手中肯定有工程师的记忆和力量——很可能与操控机械有关的强大力量，却出于某种原因，没有用出来对付法艾。
“她们俩该不会是一对儿吧？”夜莺说。
“什……”法艾想到瑟菲那股疯批气质就连连摇头，“谁能受得了她？就算愿意和另一个自己谈恋爱，她们的年龄可是相差了300岁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大概想象了一下瑟菲对工程师露出娇羞表情的样子，法艾就感到一阵恶寒，赶紧打断了思考。
“工程师知道转生机制吗？”
【记录检索成功。结果为真。】
“那她……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信息？”
【记录检索成功。结果为真。】
“————！！”
果然有啊！
如果说刚走出普朗克-V的法艾还是个初出茅庐、手段青涩的乡下土妹子，在短短两个月经历那么多事情之后，进化后的最强法艾就是一位不会放过任何线索和可能性的优秀调查员！
“播放那条信息！”法艾激动地说。
【正在加载……】
【开始播放时间最近的一条视频留言。】
管家的双眼射出一道精光，在空中投出长方形的全息投影，影像逐渐呈现了出来。
画面正中是一个皮肤晒得黝黑、头发烫成卷卷侧马尾的成熟女性。她上半身只穿了一件白衬衫，领口三颗纽扣都敞开着，薄而透的布料几乎要包裹不住那对尺寸丝毫不输给法艾的豪迈车灯，呼之欲出的软肉勾勒出了犹如黑洞般吸引力的深邃山谷。
？？？！
“这、这对青少年的坏影响……！”
法艾头上快要冒出蒸汽，死死捂住了眼睛。
“为什么工程师是这个形象啊？！就算是女人，就算是女人——你侮辱了土木专业上万年的安全规范，我要求你立刻道歉！”
“这不是被恒星光晒得挺黑么，很符合实际啊。”夜莺在旁边吐槽道。
“这是一回事吗！”
法艾还待继续指责工程师法艾罪大恶极，给后世工程师带了个极坏极坏的头——
画面中的工程师确认录制开始，动了起来。
【来，跟后辈打个招呼！】
说着，一把从镜头外拉过来一个人。
法艾差点把手里的热可可摔在地上。
“瑟菲·卡托布莱帕斯——！！”
她非自愿熟悉起来的那张脸，就摆着一副阴暗的司马表情，被搂住脖子拽了过去！
夜莺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我就说么，她们肯定做过了！要先亲嘴，然后在环世界朝向宇宙的那一面，披着星光打野战啊！”
“他妈的夜莺，想象力这么好做什么了！”
法艾见过瑟菲各种骚操作，也算是久经沙场了，不慌不忙地冷眼看着工程师的亲昵举动。
【那么，先简单做个自我介绍吧。】
【我的名字是法艾·格林菲尔德，就是敲太空奇观的那个家伙。装作人类的样子，却只是一段转生程序而已。对于我——后世的你有何印象？】
工程师优哉游哉地比出剪刀手说道。
【既然这个视频解锁了，说明时间已经来到毛球历万禧年往后咯。普朗克-V消亡的景象一定很壮观吧？你有亲眼看到吗？那么，现在揭晓答案——锵锵锵☆冲击性的事实！就是我们干的啦！】
【噔噔咚，现在是凶手自白环节。BGM，小菲，放BGM……咳、嗯，我们用人造虫洞从某颗星球引来海水，经过三百多年时间的侵蚀，星核将无法维持形状而崩毁。话说你是「No.41」还是「No.42」？】
“……”法艾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吓吓你的，你不需要回答——反正就算你回答了，我也听不到嘛w】
工程师嚣张而轻佻的声音突然一落，嘴角神经质地扯了扯。
【你说三百年后，会不会有人指着某个环世界说，“啊，是那个法艾的作品呢”——不会的，不可能的。我的作品会比我活得更久，去到更远的地方见证更多文明兴衰，高楼起了又塌，而人们却不知有我！「No.33」生前也是个名扬银河的刺客之王，可就在我诞生的短短三十年里，已经没人记得他了。这就是「Fae」的宿命呀！】
“工程师……”
法艾大受震撼，一时间说不出话。
「No.34」工程师原来不是被瑟菲蛊惑和欺骗的无知受害者，瑟菲将所有真相都告诉了她，就像在慕斯星和苍色巨塔上告诉法艾一样……
于是，她在巨大的自我面前绝望了。
是这样的吗？她仍像辣妹一样没心没肺地笑着，可是在那笑容遮掩之下却是自暴自弃的疯狂行为。
在黄金黯淡后的黑暗时代，用头脑和双手将巨构技术再度振兴的大工程师，其实早已堕落为了消亡的帮凶，并且自愿在转生时将自己的记忆和力量对瑟菲双手奉上，去完成那个【完全之一】的夙愿。
所以，法艾才一直无法得到她的记录。
【这样就算是留下痕迹了吧。K7年代的大工程师法艾·格林菲尔德，太空巨构的泰斗和辣妹潮流的引领者，竟然只能靠这种方式传诸后世，真是个不好笑的笑话。你就尽情地笑吧，在半纪大限到来前，尽情地祈愿爱与奇迹吧！欸，这里有个谐音w】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毕竟，我不是人类嘛www】
——哔。
录像就到这里戛然而止。
法艾默默看到黑屏最后一秒，看完动弹不得。
时间不知不觉已到了约定好的放学时间，水塔顶端的风大起来了，纤瘦的魔女呆立原地，任由风儿卷起她的裙袂，遮阳帽的帽檐如芦苇般摇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