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2实验中学，活动现场。
名义上为庆祝法艾老师荣归故里而临时举办的校园庆，根本不需要法艾本人登场，就已经变成了学生们狂欢的借口。以前哪里有过这么“素质教育”的活动，就算是放晴后社团逐渐增多，大抵上也是几个小团体各玩各的，从来没有过、更没有想象过公开交流。
在田径社经典项目之借物赛跑开始前，话剧部在操场上表演了自创节目《法艾老师用鲸鱼击落母星》。
法艾和白亚梅，还有几个将她认出的学生一起走在新建的实验楼的走廊上。她的计划是先去大会堂听听吹奏部的合奏，然后去看看白亚梅极力推荐的陶艺部和烹饪部。
“老师，我已经好久没有听过葬仪师的故事了。”一个同学说。
“葬仪师啊，”法艾挤眉弄眼故弄玄虚道，“葬仪师的故事可都是bad ending哦，走一趟炸一颗星球，要比作游戏类型的话，那就是‘罪恶共鸣残酷RPG’……”
另一个男生激动道：“对的对的！我们想听的就是老师爆破猫耳娘本部的伟绩！”
“咳、咳！”
一下就搞得法艾汗流浃背了。小孩子不懂事，把比邻星B那么严重的黑历史当作地狱笑话来听，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赶紧转移话题：
“大家都知道地球的故事吗？想当年，我们人类第一次研发出航天科技，是在公元20世纪；接着，在公元21世纪，人类大胜了号称天下无敌的铁心灭绝者奥密克戎星人。”
“哇，真威武啊！”
法艾知道这些，不是因为21世纪的亲历者银发魔女告诉了她，而是因为她告诉了「No.25」。在这位连接了黄金和黑暗时代的伟大考古学家结束自己周目旅途的最后时刻，魔女亲自显现在她的床榻旁，向她透露了一万年前人类还在使用公元纪年时的往事，满足了她的遗愿。
那就是被称作「蒙昧时代」的模糊历史——从漆黑的消亡之潮涌起、地球从星空中消失后，关于人类的起源历程就如同镜花水月般，如同清晨时退去的梦境般被逆模因吞噬殆尽了。
“太阳系废墟中发生的这件惨案，谁也不知道……有人说地球变成了记录宇宙毁灭倒计时的钟表，有人说地球被吞噬行星的古老怪物吃掉了，甚至还有人说，地球是被银心联邦自己扔进了黑洞。”
“老师，你是在开玩笑吧？银心联邦难道是人类的叛徒吗？”
“那我们可就完蛋了！”
“我在小说里看过，这种背景板大组织，最后都是要当反派被主角打败的。”
“你说的是‘教会’吧？”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
法艾总结道：“总之，虽然这种说法可能性最小，但如果真是银邦干的，首都的大人物们也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其他考量。因为有证据表明，黄金时代早已开展了对黑洞的研究，而不仅仅是像我们现在这样单纯当垃圾桶来用。”
“那老师是怎么认为的？”
“我吗？”法艾一愣，“我觉得地球就是单纯崩毁了，和葬仪委员会经手过的其他星球一样。”
人群中传出一句：“嘁，绿茶妹真没想象力。”
……空气忽然安静。
法艾额头青筋直跳，绷着笑脸问道：“谁？刚才是谁在咂嘴？有问题可以提出来讨论哈！”
跟在后面的人群向两边散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短发女生抱着手臂走上来。
就和法艾面对面，昂着头俯视她，手臂都顶在了她的车灯上。
“这位同学……”
“你真的是法艾老师？法艾·格林菲尔德？”
“是我。怎么了？”
“你要如何证明这件事？”女生追问道。
“嗯？”
“谁知道你是不是那天晚上混进Side2，看着老师在灾难中死去之后冒名顶替了他？你会用魔法对吧？我早上看到你带着白亚梅飞进学校的——我看你就是个欺世盗名的魔女！”
“太没礼貌了！你又懂老师什么？她拯救过的生命数量远超你想象！”白亚梅才刚开始反驳，就被法艾伸手拦住。
“你会有这种猜想也很正常。不，可能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这么想过，只是出于礼貌没说出来吧。”
法艾收起了她惯常的温柔微笑，双手背到身后，露出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
俗话说认真的男人最帅气，而认真的法艾小姐却给女生一种游刃有余的知性感，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定在了法艾身上。
长发如瀑，没有刻意做发型，自然地披散下来就充满了女人味。刘海发丝掩映之中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女生，漆黑眸子深邃得像两汪潭水，深处似有光华流动。未施粉黛的脸庞犹如白玉雕刻，给人温软却又坚定的感觉。
只是（因为身高关系）向上抬起眼眸望着女生，就让她没来由的怒气消了大半。
“首先，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只有你知道我叫什么，这样很不公平吧。”
“唔……”
法艾竖起食指点了点唇：“放心，不会向你班主任打小报告的。”
“我叫伊菲涅亚，高一（3）班。”
“嗯，听起来不像本地人？我们这乡下小殖民地，也有转学生了啊……”
法艾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不确定地问道：“难道说，你是——慕斯塔星的幸存者？”
“正是！”
“既然你根本不认识以前的我，刚才的疑问又是从何而来？”
“这和我的出身有关吗？”伊菲涅亚眯起眼睛，“我知道，你用一个晚上就将大统领莎芙迷得神魂颠倒……你在执政官宅邸里对她动了什么手脚，可不好说呢！快回答我吧，你如何证明自己是以前那个法艾老师，如果不能，是否可以怀疑你用同样的方法魅惑了其他人！”
嗯，这就不奇怪了，这就不奇怪了。
毕竟是那个最高领袖整天头上顶个铁锅幻想着和外星人通讯的文明，怎么说呢，就算经历了灭球危机，还是和以前一样纯真而哲学。
“一般来说，我们会将意识的连续性视为灵魂延续的证明，但是无法绕过睡眠这个失去意识的阶段，所以需要更加精确的证明过程。幸运地，我是在清醒的情况下从老头变成了这副姿态……虽然你应该不会相信被告人的一面之词吧。那么——我们可以用另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
“将思维逆转过来。提出问题的人是你，我便将问题原封不动还给你——你要如何证明，现在站在这里的我和那个你甚至都没见过的法艾老师不是同一人？”
“——？！”
“这不是你们慕斯星人最喜欢的‘清谈’和‘辩论’吗？”
“唔咕咕……”
伊菲涅亚皱紧眉头，啃起了大拇指甲。
“你可以把我视为另一个人，一个拥有法艾老师全部50年记忆、以及更多其他法艾记忆的灭国罪犯。如你所观，是个路过的普通魔女。”
法艾转头看了看周围不知所措的其他同学，堂堂正正地说道：
“但你也应当同样观测到，是我为赴死者唱歌，见证了他们生命最后的尊严。如今我去了新的地方，有了新的、更大的目标，是过去的法艾老师一辈子都想不到的。我想让银河中的生命免受消亡的恐惧，或者至少能够直面它；我想继承每个我的遗愿，为不尽然逝去之物搭建居所——黑色巨塔。”
“巨塔？是黄金时代的六座巨塔吗？黑白灰绀青苍！”人群中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喊道。
“答得好！回去叫历史老师给你加平时分，就说是我让的。”
法艾肯定了他的抢答，然后收回目光，仍旧与伊菲涅亚对视。那双眼眸中似乎漾过矩形光斑，一道……不如说是“一缕”微微发光的胶卷，像飘带或纱巾似的缠绕在她的指尖。
“黑塔其实从未建成，因为我们尚未抵达它的历史。我要在地平线上筑起这座未建之塔，那就是将消亡之物一样样保存下来、由我观测和命名的「黑色巨塔」。所以，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提前叫我「黑色巨塔的魔女」！”
伊菲涅亚的表情在鸭舌帽檐下皱成了一团：“在你的巨塔里……会有慕斯塔星的故事吗？”
“到那时，希望能聘你担任解说员。”
少女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你最好是能够信守承诺，我会一直一直盯着你……”
“那就拜托你的「观测」了。”
伊菲涅亚压了压帽檐，默然不语地走掉了。
“老师好厉害啊，又沉稳又敏锐！那个女生可是辩论社的明星呢！”白亚梅说道。
法艾没有对她的赞美做出回应，目送伊菲涅亚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这才轻叹一声，遗憾地说道：
“是我输了啊。”
“怎……”
“我没能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没能证明法艾和法艾的同一性。我是我，抑或我不是我……时至今日，仍是答不上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