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面对宇宙的终焉，法艾·格林菲尔德老师将会回想起莉姆莉尔拿没放干血的科洛瓜猎鹰煲汤的那个遥远的夜晚。
“好腥……”
“好柴……”
盘腿坐在火锅两旁的法艾和莉姆莉尔不约而同地吐出舌头，面露难色。
做坏了。难得的野味，完全做坏了。
银发魔女饱含母爱亲手制作的至高魔法道具，全宇宙仅此一件的神级火锅——「圣夜篝火」，终于暴露出了最大的缺点：
没有调味功能！
虽然可以保证完全煮熟并且破坏所有对人体有害的成分，有着这样可怕的概念级能力，却不能干涉食物最终出锅的口味，那么对于烹饪工具来说，始终还是有所缺憾吧……不不不，这里已经是厨师本人的责任了！
科洛瓜猎鹰作为生活在黑洞周围的太空生物，它的肌肉密度远远超过了生活在大气层内的羸弱同族，甚至能和悖论引擎原材料·恶魔金属比肩，仅次于打造飞船外壳的萨弗隆铁。
不如说，「圣夜篝火」在一小时内就把这玩意煮到能入口，已经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了。
莉姆莉尔把嘴里怎么都嚼不烂的一根肌腱吐出来，惆怅地说道：“唉，这么高级的食材，扔了又可惜……生活小妙招高手，这种情况有没有办法处理呢？”
“谁？我？”
法艾指了指自己，疑惑于莉姆莉尔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家庭主妇般的印象，但还是想了个办法：“姑且先打成肉沫吧。”
两人把锅里混沌一片的内容物捞出来，沥干净汤汁重新放回案板上，然后法艾掏出了工兵铲。
科洛瓜猎鹰已经不是普通鸟肉了，菜刀奈何不了它，必须要出重拳！
工兵铲拿到手之后都没挖过几次土，平时法艾也经常打理，她就用光洁如新的铲头侧面锯齿在案板上将肉切作更小的小块。
然后横过来拍打，如此反复几次，桀骜不驯的肉质终于服了软，变成了类似半固体的状态。
法艾把这些肉沫全部刮到大碗里。
“有没有柠檬？”
“柠檬？有的。”莉姆莉尔从冰箱门上取来半个保鲜膜包裹的柠檬。
法艾两铲把它切成三瓣，一瓣一瓣往肉沫里挤，全部挤干之后用力搅拌起来。
“这么吸收一会儿，理论上能把腥味盖掉些，具体效果如何就看造化了。”法艾抹了一把汗说。
莉姆莉尔在旁边鼓起掌来。
法艾疲惫地看向玻璃幕墙之外，璀璨的银河如同星星铺就的原野，在如此美丽的景色陪衬之下，她正蹲在飞船地板上处理一锅失败的肉，不由得产生了十足的荒谬感。
“时隔几个月，终于再次见识到了你的独立生活能力啊，莉姆莉尔小姐。”
“哈哈……”
莉姆莉尔尴尬地转过头，“辛苦您了。吃泡泡糖吗？压一压嘴里的腥味。”
“吃。”
她递过来一块方方扁扁的糖，法艾剥开放进嘴里，尝出了草莓味的香精味道。
“我给你介绍一下委托星球的情况吧。”
“嗯。”
“水瓶座最亮星，拜尔命名已经遗失，当地文明将母星称为‘水都星’。是个液态水资源极端丰富，甚至难以找到一块完整大陆的海洋星球。当地特产是生鱼片、动画片和爱情片。”
“听起来很适合旅游……”
“是的，水都星在黄金时代中期，由于过度发展文娱和旅游产业，将为数不多的耕作用地全部改为别墅区和摄影棚。基本一个岛屿就是一个片场，每天同时有成千上万部电影、电视剧、特摄开机拍摄，盛极一时。”
“那他们的食物和其他生活用品怎么保证？”
“工业船上无土栽培一部分，其余绝大部分都依赖从外进口。黑暗时代后，各大影业缩减规模，过半摄影棚遭到废弃，外地职工全部遣散——话是这么说，每年垃圾电影也没见少啊。”
莉姆莉尔的资料读着读着就变成了锐评。
法艾不置可否，嗉地吹出一个粉色泡泡。
她换上宽松的居家服隐藏起身体曲线，撑着下巴盘腿坐在火锅前。粗鲁的姿势却掩盖不住气质，黑发如瀑布泼洒下来，银河之光映在她的侧脸上，将本就淡漠的表情衬得如同出世的仙子。
莉姆莉尔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不对不对，与其说是仙子，不如说是魔女吧。”
“啊？我吹个牛逼而已，你还当真了？”法艾吓得把泡泡吹破了。
“法艾小姐你知道吗，我妈以前是「魔法少女」哦。就连有具体指代的魔法少女这个概念，都是她创造出来的。”
“哇，根本看不出来呢——”法艾棒读道，“是那种在放学后使用魔法棒闪亮闪亮华丽变身，伙伴之间隐藏真名用代号互相称呼，与入侵地球的邪恶触手怪物战斗的魔法少女吗？”
“难道她跟你说过？！”
“没有，我猜的。”
总觉得就会是这样，法艾绷不住地想。
那个女人的话，大概会是这种展开吧：敌人会比想象中更强大，伙伴都牺牲了几个，甚至一度落败，但她依然会喊着爱与正义冲上去……最后必须满身是血地站在尸体上耍帅才算结束。
莉姆莉尔叹了口气：“可是魔法少女过了一万年，终究也变成了魔女。如果把‘法少’两个字看作门牙，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老掉牙’吧。”
“理解门槛好高的笑话。”
“法艾小姐，你觉得「魔女」这个名字应该包含怎样的概念？”
“我不知道。”
“你不是自称「黑色巨塔的魔女」？”
“对不起，是在学生面前吹牛逼的。只是想和瑟菲的「绀色巨塔的魔女」对应上，显得好像能跟她碰一碰而已。”
“实际上呢？”
“碰不了一点。”
法艾很干脆地举双手投降。
“抱歉没办法让瑟菲大人尽兴……”
这个话题再聊下去就不礼貌了，幸好鹰肉充当了借口。充分浸泡柠檬汁后二次下锅，并且换用重口味的藤椒酸麻锅底，用勺子一层层刮下去的肉沫形成了片状，逐渐在汤面上漂开。
莉姆莉尔戴罪立功，主动承担试吃任务。
一口肉下肚，她战战兢兢的神色瞬间一扫而空，像美食动画配角似的睁大眼睛：“嗯……好吃！酸辣味把腥味都盖住了，而且打散之后嚼起来也不那么费劲了！”
“看来是成功了？”
“天才！高手！宇宙第一！”
莉姆莉尔欢呼着抱起法艾转圈圈。
“好好好，你先放我下来，我的肚子也饿了。”
法艾在不知不觉中培养出了一种习惯，就是被人抱得双脚离地的时候，会下意识把身体蜷缩起来，莎芙那时还没有，好像是从小雀开始的。
至今为止到底被多少人抱起来过了？
泡泡糖味道没散，法艾就一直嚼着，如同强迫症一般。莉姆莉尔给她盛了一碗，还帮忙打了一碟蘸料，由花生酱、沙茶酱和蚝油拌成。
“嗉——”
又吹出来一个超大泡泡。
“这么会吹？帮我吹吹。”莉姆莉尔说。
“我怀疑你在开黄腔。”法艾含糊地说。
啪！
但是莉姆莉尔伸出一根手指，把泡泡直接戳破了。法艾像动画片一样被糊了半张脸，翻着白眼吐掉泡泡糖，端起了碗。
“所以，关于「魔女」的定义——”
“这个话题还没过去吗？”
“妈妈肯定和你说过吧，你是这个宇宙里和她共享「魔女」之名的唯一的人。就连那坐镇绀塔的大魔导师瑟菲，也无法冒用。”
“我和她，本就是同一个人。”
“在我眼中并非如此。”
莉姆莉尔端着碗却不吃，直勾勾地看着法艾，看得她有点不好意思。
答应过要成为法艾观测者和锚点的任务，莉姆莉尔将其视为私人委托，确实地履行着。然而当时无甚所谓地提出这项要求的法艾本人，此时却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难言的羞涩。
莉姆莉尔早就知道的吧？
“这句话，听起来就好像……”
【我会一直看着你】，在某种层面上也可以理解为情话，这道送分的阅读理解题。
“对吧？”莉姆莉尔心照不宣。
不如说啊，理当思考周全、甚至理当避嫌的法艾为何会现在才慢慢当回事呢？从望见满月之后，逐渐变得能够意识到了……
意识到，自己这颗不断积累新的旧的记忆而本应逐渐枯朽的心，竟也会萌发新的情感。
像个小姑娘似的。
“然后，我就会问——”
“【这份情感，来自哪个周目？】这样。”
莉姆莉尔代为提问道。
法艾点点头。
莉姆莉尔笑了：“然后，我就会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不是很清楚吗？】——这样。”
法艾代为回答道。
“Bingo。”
快吃吧，不吃就要凉了，发愣间法艾好像听见自己这么说。明明火锅是一直有在加热的，藤椒锅底煮成黄绿色的汤水，咕嘟咕嘟冒泡。
意识到说错话的法艾尴尬地脸红了。
星野在身旁无所顾忌地铺展， 莉姆莉尔向她俯下身，在耳畔呢喃道：
“……我们来做些无法言说的事吧。”
……
…………
法艾猛然抬头。
随后蹙眉望向莉姆莉尔水汪汪的炽红眼眸，似有嗔怪地低声斥骂：
“油都沾到我耳朵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