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艾站在自己一炮开辟出的大裂痕旁边，刚刚从灵魂状态复活，为片刻前突发奇想的念头激动得浑身颤抖。
现在她正在游戏中。不知道意识是投映还是真的迁移进了量产玩家人偶里，逼真的感官信号和零延迟的运动反馈都在提醒她：来自青塔的联觉网络——以及在它背后支撑这一切的“灵能”，都无愧于黄金时代失落科技之一的名号。
那么，她现如今理论上还睡在南船座拉面店里的原本身体，是感官被覆盖了，还是干脆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灵魂真的存在吗？
法艾的灵魂是在「Eden le Fae」法阵中流淌的魔力信号，普通人的灵魂则是在大脑神经细胞之间流淌的电信号，本质上没有区别。
曾经的灵魂论铁证·夜莺，也被瑟菲确诊为法艾的人格分裂症状，现已（被动）治愈。
法艾忽然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方法证明一个智慧生物能在生理性死亡后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或者说至少是作为他自己存在，而不是一段残留的影像和讯息，无论有多逼真。
“见到了‘我’之后，我又要做什么呢？如果用这具人偶躯壳给她一个从沉睡中唤醒的吻，我的脸颊上会传来潮湿的温热吗？”
这是一种更直接的——将自己从自己中剥离出去的体验。此时的法艾不是法艾，而是一个叫作谷雨的玩家人偶；如果法艾真被她的吻唤醒了怎么办？她要承认自己不是自己吗？
“——法艾小姐！”
一声呼唤突然把法艾从胡思乱想中唤醒，随着哐当哐当的沉重脚步声，外观上变得复杂了不少的武士傀儡走到了法艾身旁。
“是安娜啊。”
武士傀儡点点头：“小白的情况，她已经亲自对局里作了远程的简短报告，这件事是法艾小姐的功劳。谢谢你救了我的战友。”
“你说话这么流畅，也不用名字称呼自己，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因为是打字转换的语音。对不起，平时让法艾小姐费劲听我断断续续说话。”
“没有啦，说话口吃、声带有疾病的孩子我都教过好几个。你那种自带节奏和重点的顿挫，其实听多了感觉也挺好。”
法艾回想起那几个学生，后来有的治愈了、有的就带着缺陷长大，但他们都在平凡的小殖民卫星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说起来，你有办法越过海峡，到海那边的江户本岛去吗？”法艾收回想法，转而问道。
安娜摇着头说：“不太行。其实我前几天玩的时候就尝试过，武士傀儡的推进器能贴着海面飞行，但离开海岸线一段距离后，就会很快陷入疲劳状态，血哐哐直掉，最后死回岸上。”
“如果有奶的话？”
“能多飞一点点距离，好得有限。”
法艾摩挲着涂满了浓厚白色妆容的脸颊，陷入了沉思。这种把玩家角色困在新吉原岛上的方式，有些眼熟……
“……母星系牢笼？”
涂了口红的薄唇间蹦出五个字。
“是什么意思？”
“指的是幼年文明在实现初步的恒星系内航行之后，很快就会遭遇瓶颈，环境、燃料等各种维度的问题总会试图把他们困死在母星系的摇篮中。而一旦成功打破这些阻碍飞向宇宙，之后的第二第三步就会轻松许多。”
“燃料方面的问题，是指燃料带多了会加大飞船自重，反而单位距离需要消耗更多燃料吗？感觉好落后哦……现在的曲率飞船都是用清洁的悖论引擎驱动了。”安娜说。
“的确落后。但根据联邦移民管制法，幼年文明必须亲自踏出这通往星辰大海的第一步，其他文明才能给他们提供后续技术支持，在那之前必须从对方的观测中隐藏自己的存在。”
法艾虽然是语文老师，但众所周知Side2实验中学一个老师掰成五个用，思想与品德课也是她兼职带班。有安娜这位好学生在旁边捧哏，顿时职业病发作讲起课来……其实这些最基本的法条，早已被视为银河联邦内心照不宣的礼仪。
她甚至顺口说起了历史趣闻：“据说在地球的蒙昧时代，某个整体就是一家巨型企业的文明想打开地球市场向人类倾销布匹，但苦于管制法一直无法成功。于是他们向人类进行各种暗示，比如在天上投影全息飞碟图案啊，在三角海域放置人造虫洞啊，试图让人类对宇宙产生好奇，尽快加入联邦温暖大家庭。”
安娜乖乖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那个文明被联邦罚款了，撤回了这些小伎俩。恰好人类的拍照技术进步，还以为太阳是鸡叫出来的，是摄像机的闪光灯震慑住了外星人。这就是现在的星际旅客经常随身携带一台摄像机的历史缘由。”
安娜鼓起掌来：“精彩的讲课！”
“然后还有。”
“还有什么？”
“他们本来准备倾销的布匹，都运到太阳系小行星带中转站了，被猫耳娘全部抓坏了。”
安娜下意识环顾四周，这才神神秘秘地说出真实想法：“猫耳娘难得干一件好事。”
不论如何，法艾还是想尝试一下跨海，光听安娜说还不死心，要亲身体验失败才肯罢休。
安娜陪着她沿裂痕走到海岸线，黑色直线指向的方向，海平面上朦朦胧胧能看到岛屿的轮廓。如果在安娜熟悉的普通游戏里，她会说那只是远景贴图或者下个版本才会解锁的DLC地区。但这里是现实世界，那么海对面的江户本岛显然也有它自己的“建模”。
不久前从那边骑车跨海过来，现在却又要想办法跨海过去。
“「Eden le Fae」？”
试探性地加载大魔法，结果当然是无响应。
法艾深吸一口气，问道：“安娜，你之前尝试的详细情况是怎样？”
“离岸大约五百米后出现无法驱散的疲劳debuff，然后就会持续按百分比掉血，退回五百米内debuff自动消失。疲劳死亡后，不会有灵魂捡尸体的过程，直接复活在岸上。另外，从空轨轨道上走过去也是不行的，有空气墙。”
“空气墙？现实世界也有空气墙？……难道是玩家人偶的素体内已经编写了程序禁制？”
法艾沉思许久，抬头道：“投降了，我现在退游戏，本体飞过来接你吧。”
安娜不置可否地把双手背到身后，就在旁边看着法艾操作系统菜单。
点击【退出游戏】……确认。
……
…………
“……咦？”
周围的景色没有任何变化。
法艾惊讶地拍拍脸，手掌沾上了一小撮白色粉底，是头部装备的艺伎妆容。
“退不出去？！”
“刚才莉姆姐姐跟我私信说了。我自己试了一下，也退不出去。我还没找到机会告诉法艾小姐，你就自己试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
“大概是管理员权限的操作。”安娜猜测道，“联觉网络犯罪太高端，案例很少。多年前的一宗大案是与模因污染联用，将被催眠受害者的大脑当作活体肉鸡，并入服务器群……”
安娜话音未落，两人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剧烈晃动，法艾差点摔倒，被武士傀儡一把抱住。
“又怎么了？！”
——这个问题马上就得到了回答。
江户本岛的方向，在城市的轮廓之上，逐渐站起了一个模糊的巨大人影——
“我刚才、明明……”
明明已经把它解决掉了才对。
大导演人偶集群！
法艾震惊地眺望着终于成型的巨型人偶，它的身体每一寸都由人偶素体堆叠而成，随着扶住高楼站起的动作，每时每刻都有固定不牢的人偶像死皮碎屑一样剥落下来。
但人偶的体型非但没有因此缩水，反而肉眼可见地持续膨胀着。
“超级管理员权限狗，水都大导演——他的意识藏在联觉网络里，躲过了我的炮击吗！”
法艾只能想到这种可能性，然而这也意味着她蓄力半天的必杀技「千年破晓」首秀打了水漂，同时还浪费了觉悟形态的新手保护期！
她和莉姆莉尔、安娜都被游戏困住意识，现在的水都星上，还有战斗单位能抵挡大导演吗？
前·蒙面好汉·布兰？
不行不行，蒙面好汉是等身特摄，打的都是和人类差不多体型的怪物啊！
连续的受挫与希望落空让法艾身心俱疲，在安娜的臂弯里喃喃问道：
“明明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面对人造的消亡，难道我们真的无能为力吗……？”
…………
“——并非！”
一道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区区地图边界，看我们用BUG卡出去！”
另外几个人喊道。
“打GM分权限！”
“牛逼啊！大场面啊！能参加一回限定活动，就算没有奖励也值回票价呀！”
？？？
法艾抬起头，疑惑地看向身后迅速聚集起来的玩家们。
…………
一个装甲骑士打扮的玩家走上前来，上下打量法艾，疑惑道：“是没任务的隐藏活动？”
“呃……”
“妈的不管了！大伙儿，开始日墙！”
一声号召之下，一帮玩家就对着旁边的空气又蹦又跳，掏出摇摇椅小玩具坐上又下来，还用上了各种特效酷炫的位移技能。
“……哈哈。”法艾讪笑。
事到如今，自己不是NPC这句话已经说不出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