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们不把空气墙日穿，法艾就一直在海边站着，别扭地依偎在武士傀儡的宽厚胸膛里。
她在心里估量新时代VR游戏的NPC智能水平，生怕这些人发现她就是个普通人，不能给他们发隐藏头衔或光辉成就，绝版装备更是没有，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对待她呢！
事到如今，自己其实不是剧情NPC、最终目的是物理消灭游戏制作人、关停整个服务器这件事，已经彻底说不出口了。
看这些玩家们装备都很不错的样子，估计都是成天泡在游戏里的老登，法艾把大导演（一阶段）炮决后这一小段时间根本都没想要下线，自然不会发现退出按钮被大导演抠掉了。
现在他们还能轻松随意地把这个事件当作限定活动来玩，可以忽略掉不自然的细节，莫名其妙被炮击波及也觉得很刺激有趣。但是，等到之后想下线却下不了，估计就要迁怒于法艾了。
届时恐怕要拆掉人偶素体的四肢防止她逃跑，看她在地上像毛虫一样扭动，甚至以她为材料试验这个“游戏”的年龄分级，让她履行艺伎的历史职责，补偿他们被浪费掉的练级时间！
——毕竟，这只是游戏嘛。在场除了法艾和安娜，其他人都是这么以为的。
这个时候就相信安娜吧。
相信是不需要理由的。
和法艾前后脚登录的莉姆莉尔不知道跑哪去了，到现在也没来和她们汇合。
玩家们在海岸线上拉长战线日空气墙，从大裂痕一直日到空轨车站，用尽了浑身解数。强制位移的玩具、模型变大变小的玩具、无路径短距传送的玩具，各种手段让法艾眼花缭乱。
水都星为了增加代入感和娱乐性，其实也挺努力的……要知道这可不是真在游戏里，调几段代码就能把这些功能实现；不知道工作人员是从哪搜罗来的这些小东西，这就是工匠精神吗……
实际运作方式应该是这样：这些玩具本身就是具备传送变形等能力的真货，而角色绑定、说明文本这些游戏化的设定则是玩家人偶素体内埋入的程序，和空气墙是一样的。
就在大导演已经生长到比被撞毁前的世贸大厦还高的时候，终于有人找到了突破口！
在空轨车站主体建筑某个倒角下方，使用模型变大的玩具，就能把角色向前挤到海面上，动作却不是飞行或游泳，而是判定为被击倒后重新爬起的站立姿态！
海面被人偶素体判断成了陆地，那么疲劳死亡自然也就不会生效了。
“不愧是霹雳火大哥！”玩家们欢呼着。
第一个发现这个方法的玩家在万众瞩目之下，在海面上跳起了摆手开脚舞。
“这是我的一小步，却是爬山党的一大步！征服禁区，探索不可能！记住我的名字，我们下期节目在更加神秘的地方再见！”
霹雳火挥着手，转身向大海跑去。
然后掉进海里淹死了。
十秒之后，复活在了海岸上的人群之中。
他皱着眉头分析道：“唔，是有特定路径吗……没办法，用我们的双脚一步一步把正确道路开辟出来吧！”
何等中二的言论……！
法艾在武士怀里尴尬到浑身发抖，但玩家们却丝毫不觉得奇怪，已经前赴后继地卡到地图外侧，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像排雷工兵般缓慢前进。
时不时就有人掉下去死回起点。
而他们掉下去的地方就会被旁边的人标记成会重置角色状态的危险区域，再之后经过的人就不会重蹈覆辙。
不断地前进。
不断地犯错。
不断地改正。
然后是不断地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
“虽然是在‘游戏’里，但这种程度的毅力和团结性……他们明明都不知道彼此的真面目，也许母星隔着大半个银河系……明明都是些走非法渠道也要玩游戏的网游废人……”法艾惊叹道。
就好像一个种族在蛮荒的星球上开辟文明，又好像一个文明在消亡的星球上寻求延续。
随着死亡惩罚逐渐累积，一开始走在最前方的玩家群体复活时间越来越长，原本穿戴整齐的高级装备也濒临破损，眼看就要溃不成军。
中间集团二话不说顶了上去。
这群人的等级和游戏时长都不如第一梯队，背包里的标记道具【五彩石】也不太够用。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刚刚复活出来的高级玩家就把99个一组的五彩石交易给队伍最后面的人，一层层向前分发传递过去。
没有任何延误，探险仍在继续。
而在这期间，还有源源不断的玩家从新吉原市各处向海岸聚集过来，看热闹或是加入进去。
所以海面上一开始为什么会有透明的空气道路？法艾怀疑是一开始往新吉原配置玩家人偶的时候，想让参与进来的玩家充当免费群演——之后如果来圣地巡礼就洗脑变成NPC，一鱼两吃——所以在规划之初就把玩家规模定在了城市大半人口，也就是几百万左右。这个数量级不可能只靠空轨来运输，所以海上的道路应该是那时候使用过的GM通道，让人偶列队自己走过来。
数公里的海峡就在浩浩荡荡的爬山大军脚下被踩出了一条七拐八扭的安全路径。一眼望去，莹莹发光的五彩石铺成了一道彩虹之桥——
最终，成功连接到了江户本岛的岸上！
“竟然是完整的新地区？！”
“地图上已经看不到坐标了！”
“我们做到了！”
安娜本体混在欢呼的人群中，操控武士傀儡抱着法艾在所有人注视下登陆。
“嗯……”
法艾觉得这里自己得说些什么了。众所周知，隐藏剧情是否成功推进的重要标志，就是相关NPC的台词……本来不会说话或者只会复读几句话的NPC在某个条件达成后新增了一句台词，那就是对探索玩家最好的鼓励。
但她又不能乱说话，因为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会被过度解读出各种可能性来，接下来这些突破到游戏地图之外的非法玩家就会在前所未见的“新地区”里翻天覆地，恨不得挖穿地下三尺，去寻找他们在法艾话语中理解到的线索。
而大范围的探索活动无疑会引起大导演及其手下的察觉，法艾可不想一边躲避巨型人偶踩踏一边想办法。
这里就用话术蒙混过去！
她低垂眼眉，用上了平生所有演技，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请你们……把余下的人生交给我吧。”
…………
“这是什么意思？”“组队打剧情本？”“难道说要献祭角色存档？”
玩家们果然激烈地讨论起来。
法艾立刻对安娜使眼色。
安娜会意，凭借自己娇小的体型和黑客职业天赋的降低存在感，从人群中悄无声息地挤出去，躲进了附近的巷子。
然后发动技能召回了放置在外的傀儡。一道白光闪过，法艾和武士就从场地中央消失了。
没有时间再去确认玩家们的反应，马不停蹄地按记忆中的路线前往南船座拉面店。
“虽然是成功渡过大海了……但是之后该怎么办？大导演既然能假死一次，就能假死第二次，而我的大招却要冷却好久。”
安娜本体坐在武士傀儡的肩膀上，让它把法艾夹在腋下。她没有开口说话，依然是打字让傀儡代替发声：“大招是之前的光炮？”
“嗯。发动一次消耗一双手臂。”
“这种副作用靠锻炼就能抵消了。”
“不是，手臂是变成浮游信标辅助定位了。要抵消这个……不太可能。”
看安娜的如常神色，她好像真的觉得靠锻炼身体就能把各种负面效果都豁免掉……嗯……考虑到她的肉体强度，会有这种想法也正常。
武器怎么比得过饱经锻炼的肉体呢？感觉她随时都有可能说出这种话来。
法艾说道：“水都星广泛使用联觉网络，所有对人偶的命令都通过本地局域网一层层下发。我之前用「No.23」杜鹃的苍塔技术黑进去，解除了一部分人偶的精神控制，但这终究不是苍塔的核心科技，斗不过专业的……”
“也就是说，大导演就像一个电子幽灵，藏在笼罩整颗行星的网络之中？”安娜推测道。
“大概是这样。”
法艾想象不出他的存在状态，或者说，他还能被称为“生物”吗？水都星上的每个人偶都有可能是他，单个个体是他、聚集起来也是他，就算当前操控的单位被抹杀了，也就像失去了一船小兵的玩家，依然稳坐于电脑前。
法艾隔着电脑顶多让他输一局，而无法穿过网线给他一耳光；如今更是亲自踏入游戏中，又要如何挑战并击败游戏之外的玩家？
身处于剧中还是游戏中，其实没有差别。
察觉到法艾的情绪变得低沉，安娜爬过武士傀儡的脑袋，弯下腰摸了摸法艾的头。
“会有，办法的。”
她开口说道。
“可是我现在已有的7个周目全都用上了，也想不到这个将他彻底消灭的办法……难道只能让所有人偶为他陪葬吗？他们都曾是人类，都曾活过啊！我已经炮击了一次，还要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亲手把水都星变成一颗再无任何生机的死寂星球？！”
武士傀儡忽然抬起手，把法艾举到和安娜同高，两人就在快步前进的颠簸中四目相对。
“安娜，相信，法艾小姐。”
“……你作为年纪最轻的银河刑警王牌，同事们心中的榜样，要如何相信一名反星球罪从犯？”
“相信，是不需要，理由的。”
安娜笑了，虽然法艾经验丰富能看出她笑了，但实际上嘴角扬起的弧度并不明显。于是少女伸出双手，自己把嘴角又往上推了推。
接着，她吃力地、用力地说道：
“如果因为，警察的立场，而无法和法艾小姐，站在一起的话。”
“安娜，就从警场，辞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