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艾含泪吃完了一碗游走鲸肉。
非常的香甜、非常的美味……
她感觉灵魂中某个地方被永远地污染了，当年深夜窝在沙发里看《动物世界·幼崽特辑》的那个法艾老师，已经悄无声息死去了。
“……真香。”
法艾挂着两行清泪说道。
“吃完了就收拾一下回去吧，让你那个指挥官朋友派人把这里封锁起来，难得的历史古迹至少也好好保护一下。”
银发魔女不留痕迹地收拾起铁锅，不让安娜有产生既视感的机会。
“安娜可以，上报警场，把这里规划成，重点考古工程。”安娜举手道。
“不行。”
回绝她的却是法艾。
“诺迈人、哈希人、宗申人，这是独立于猫耳娘的另一条文化传承路线，如果上报了被猫耳娘注意到，也许会觉得破坏了自己的权威。”
“唔……”安娜低下了头，“对不起。安娜，没考虑到……”
一直被她抱在怀里的卡特琳娜说话了：“你道什么歉，这两个一眼看着就是千年的老狐狸，你玩不过她们不是挺正常？我也玩不过，我还变成了这样呢。唉，老逼登一天天的不干正事，净来鱼塘里欺负年轻人。”
刚才卡特琳娜一直被安娜夹在腋下，本来是嘴里骂骂咧咧的，像个恐怖片里被诅咒的人偶，然而安娜竟然给她留了半碗汤，从纳米外壳的缝隙里喂给了她喝。
自从“越狱”后，刚出龙潭又入虎穴的卡特琳娜连一口水都没喝过，全靠帝座一小灰人同款的纳米机械维生设施吊着一条命。
竟然被极度敌视的银河刑警喂了汤。
安娜还说：“坏蛋，也有吃东西的权利。”
——而且竟然承认了卡特琳娜是坏蛋！
家人们谁懂啊，这个大海贼当得太憋屈，别的坏蛋都是报出名字就把小孩吓哭，她报出名字，法艾只会反过来把她当小孩。
然而银河刑警的王牌却承认了她是坏蛋——难道是把她当作劲敌的意思？
在道上混呢，最讲究的就是义气和尊严，于是卡特琳娜立刻就帮安娜出头了！
“吃饱了，有劲了？”法艾冷笑一声。
“……”卡特琳娜浑身一抖，不说话开始装布娃娃。
法艾继续说道：“我和这位修女小姐要把这里稍微封锁一下，回头通知宗申宫廷。安娜，你先回修道院去吧，路上看看有没有不长眼的坏蛋跟踪我们，这个只有你能做到，对不对？”
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小孩……确实就是在哄小孩，卡特琳娜从来没听过她这种语气，想吐槽又不敢，银发魔女则是别开头，看不到表情。
“收到！交给安娜吧！”
安娜敬了一个军礼，转身小跑离开洞穴。
…………
昏暗的空间里又只剩法艾和银发魔女两人。
“还有什么女儿在旁边不方便说的话，都赶紧说一说吧。”法艾叹口气道。
“……嗯，其实也没什么啦。比邻星事件非同小可，猫耳娘确实可能派了间谍在监视你，这山洞算是难得的安全谈话场所吧。就是提醒你有这回事。”
“你来到玛土撒拉，总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法艾皱眉，“你知道吗，你就像漫游网络上面连载的那些奇幻小说里，在上本书结局成为神明后，到续作里开始讲谜语的前代主角。”
银发魔女不置可否，把修女头巾脱下来扔回给法艾，说道：“很遗憾，我不是神明，也不想讲谜语。”
“我知道，都怪逆模因。”
现在好了，我身上有模因病毒「爱丽丝」，你身上有逆模因干涉，我们一正一负不是正好抵消吗？法艾随意地想着。
银发魔女忽然又笑了起来：“什么神不神的听起来可太愚昧落后了，比起那个，我更想被形容为——意气风发纵横无敌的少年主角，长大拥有家庭之后，从完美的英雄蜕变成了不完美的父亲……这种感觉？不觉得很帅吗，英雄迟暮。”
“你是母亲吧。”
“哦，母亲。”
而且哪有人会说自己英雄迟暮啊！
刚才短暂的压抑伤感气氛一扫而空，银发魔女抓了抓戴头巾时弄乱的长发。
“我呢，本来是想退居幕后，开一家书店或者火锅店，偶尔把你拉过去聊聊天什么的。”
“风格差得是不是有点多……”
“书店是一位长生种前辈的主意，火锅店是我自己的主意。啊，不过某个和我做过约定的机械生命已经在超体空间中建起了一座一证永证的火锅店，放了一堆消亡文明的残影充当客人，等我到宇宙终末过去赴约呢。”
“超体空间……就是我进不去的那个因果地平线吗？”法艾问道。
“对。”银发魔女双手比比划划，“很难跟你形容。科幻电影看过多少？时间在那里是一个可以调整的维度，但只能观测，无法干涉。要是一直待在那种地方不出来，倒像是通常意义上的神明了，但很没意思不是吗？”
这点法艾还是同意的。
尽管她这个黑名单用户是被别人主动拉黑的，并没有立场说自己喜欢或不喜欢那里。
法艾无奈道：“你要不还是把这个开店的梦想实践一下吧，以后我要是被瑟菲追杀到走投无路，也知道该去哪里找你救命，总比现在跟个街溜子一样好。”
“也可以，反正我的超能力是很有钱。”
银发魔女摩挲着下巴，“要不去银心首都开一家档案馆风格酒吧好了。可以利用一下桦树世界的虫洞信标塔，你遇到危险大声呼救，我就一拍手把你拉过去。紧急弹射装置。”
“你会调酒？……其实也不是很意外。”
“也是老朋友教的啊，说是做实验一样把几种溶液混合起来就成了，害得我白白绕了三年弯路，死板教条的机器脑子是这样的，不懂得什么叫风味搭配，也不懂避其锋芒、权且忍让……”
魔女面带着笑意，抬起鞋跟在地上敲了敲。魔法女神莉莉姆联动·《哈·基·米！》集换式卡牌游戏·二次联名款运动鞋（限量编号款）沾满了千年前的尘土，向洞穴外踏去。
“再提这些古墓派的陈年旧事，消亡都要闻着味儿追过来了，你就等我焕发第二春的开业消息吧。”
法艾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腹部少了块肉的游走鲸遗体，快步跟上。
安娜已经离开很久，两人回到了漏斗状的废弃矿坑底部。
“倒是聊得挺开心的，所以刚才卖的关子，可以揭开谜底了吗？”
法艾指的是坑底石碑上之前没有翻译的那一行字。
银发魔女点头，说到做到也不推脱，便走近诺迈人留下的文字。
俯下身，食指抵在那留下悬念的最后一行的起始字符上，一边往后移动一边慢慢念出来：
“如果在这荒芜地狱中，亿万年后会诞生一支注定饱受苦难的民族……”
“我有一句祝福送给你们：”
“「抬头看」。”
法艾不明所以抬起头。
“————！！”
从数千米深的坑底向上眺望，脉冲星那存在感极强的光芒被意外遮蔽，天空无比晦暗，如同覆盖万物的黑纱，反而显现出了真实的容貌。
法艾看到了星星。
挂满了夜空的，无数的，星星。
…………
“这、是……”
“在深井中观察夜空会很容易看到星星，因为周围嘈杂的环境光都被井口挡在了外面。”
银发魔女也仰望着同一片星空。
她双手插兜，语气里似有感慨。
“银河联邦好像禁止了此类强行启智的干涉行为。因为这是祝福，也是诅咒——看到这一幕的民族，就无法再满足于大地了吧。”
“「星空」就是最古老最强大的模因病毒。如今每个航行于太空的文明，都无法幸免。”
法艾震撼得不能言语，半晌才讷讷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生命想要探索星空的欲望，全都是模因污染的诱导？那些纯粹的好奇心和前赴后继的牺牲……”
“不，恰恰相反。”
“？”
“星空的模因瑰丽无穷，但未知带来的是生物本能的恐惧。听说过「大过滤器」吗？没能越过这层恐惧的生命，从此就匍匐在泥土中，再无未来可言。而那些克服了恐惧的文明……获得了名为勇气的强大意志，并且总有一天，会脱离彼此的母星摇篮，在银河的阶梯上相逢吧。”
因此，这是诅咒，也是祝福。
可是留下这行字的诺迈人，却没能等到宗申人追上他们脚步的那一天。
他们迫降在当时还是无尽荒芜的玛土撒拉星上，试图自救却终究徒劳无功，在脱水前的濒死幻觉中，是否后悔过踏上这趟旅途？
“也许会，也许不会。”
银发魔女说。
“你不如好好思考一下……依靠后备隐藏物资苟活的最后几个自然月的时间，这队诺迈人可以用他们的生命建筑技术做到什么。”
“……？”
可以做到什么？在当时寸草不生的玛土撒拉星上，宗申人的单细胞祖先可能还没钻出红土，这队落难的诺迈人能做到什么事情……
法艾忽然瞪大了眼睛。
“星图……星空穹顶，天幕投影法……”
——玛土撒拉大教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