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艾斟酌许久，还是把诺迈遇难船的情况告诉了小雀，并让她来决定是否在宗申文明中公开。
而小雀坦言，自己之前完全不知道这些久远的历史，只是那天在玛土撒拉街上闲逛看到了这座只剩骨架的废弃塔楼，里面还有一些书籍，觉得可惜，于是才想把它改建成大图书馆的。
遇难诺迈人的最后一个月时光，已经放弃幸存希望的他们给后来人留下了一座资料室。
然而这座古贤宝藏般的资料室却被宗申人弃之如敝履，就这么随意丢在城市一角，任其在辐射风中朽坏，不去修缮维护，更不去学习。
粗犷与野蛮、质朴与愚昧，只有一步之遥。
即使是身上流淌着宗申血脉的小雀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落后的文明还有太多缺点，而当务之急就是对知识和教育的轻视态度必须改变。
“不过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
“差不多到晚餐时间了啊。”法艾忽然话锋一转，“我们去隔壁福利院，和安娜还有孩子们一起吃晚饭吧。”
“那家福利院啊……”
小雀的表情有点古怪。
“怎么了？”
“工程规划的时候，我也注意到了那家福利院，就以‘打造整体新气象’的借口向宫廷要了一笔美化经费，名义上是翻新街道适配崭新的大图书馆，实际是想改善一下他们的处境。但是，那笔钱交到院长手里之后，就泥牛入海。”
小雀说话的时候眼睛还一直往福利院的方向瞟，好像生怕这些话被听了去。
“贪污……？”
法艾脑海中浮现出院长的慈祥笑容。
“不，肯定有哪里搞错了……”
最近是怎么回事？
自从「爱丽丝」上身之后，感觉事事都不顺心，总要闹出点幺蛾子才罢休。
“你就说你吃不吃吧？”法艾一不小心就让这份不爽从话语中流露了出来。
小雀为难地摇头：“我的原则是谋而后动。知人知面不知心，在摸清底细之前踏入那座福利院的大门，还是有点冒险。毕竟一旦闹翻了，周围都是唾手可得的人质……”
戴船长帽的金发少女絮絮叨叨地解释着，法艾却冷笑一声，打断了她：
“小心谨慎确实是你的优点。不过，今晚我将在锈水福利院的院子里举办一场露天晚餐会，附带驻唱歌手，猜猜是谁不会收到邀请？你！”
“唔唔……”
即使露出纠结的表情，小雀依然没有松口。
法艾也不废话，就把她一个人扔在教堂里，出门，拐弯。
孩子们都在围墙勾勒出的小院里，围在安娜和一台红铜色生锈机械周围，叽叽喳喳地吵闹着。一个男生眼尖，指着门口喊道：
“修女姐姐来了！”
修女姐姐对他们的吸引力显然超过了可以拖去当废铁卖掉的破烂机械，所有人又一股脑跑过来围住了法艾。
被十几二十个孩子团团围住，从学龄前到小学高年级都有、十几二十几张充满好奇与期待的脸庞簇拥着法艾，让她有点飘飘然。
所有人都比她矮，不需要抬头仰望……这哪里是什么地狱边境，分明就是天堂啊。
法艾的视线投向安娜那边：“你们在这儿干啥呢？都捣鼓了一下午了。”
在宗教战争中被夺走了人气的安娜耸耸肩，说道：“院长的三角艇，引擎坏了。布娃娃说，她可以修。安娜就让她修修看。”
“我不叫布娃娃，我有名字，我是大工匠卡特琳娜！”她怀里的布娃娃大声叫道。
布娃娃的小手拿不了维修工具，她只能现场指挥安娜操作，工作效率极其低下。
“不当大海贼，改行成大工匠了？”
不管干哪行都要追求前缀这个“大”吗，卡特琳娜，你这家伙……
法艾看了看两人捣鼓半天的引擎，但这东西太工科了，国王和巨锻匠两大理科法艾一个玩纳米一个玩锻造术，都没有过维修经验。
不过摆在旁边的破旧三角艇……拆下来的引擎盖，倒是给了法艾灵感。
她捡起引擎盖，橙红的锻造火光一扫而过。
“「再造余火」……”
原本布满铁锈的金属板顿时焕然一新。
“院长，帮忙拿些油来。”
“机油吗？”院长奶奶问。
“食用油，我要用这块板子做铁板烧。有人想吃铁板烧吗——？”法艾高举右手问道。
“我！”“我我我！”“铁板烧是什么？好吃吗？”“咬不动铁板怎么办？”孩子们七嘴八舌讨论着，小手却一个个都举了起来，像田地里笔直生长的稻苗。
“铁板烧啊，就是把涂了油的铁板烤热，然后倒上肉、菜、蛋和面浆，混在一起煎。”
法艾说一样，就从亚空间口袋里掏一样。
这些食材都是莉姆莉尔从企业号冰箱里拿给她的，说在玛土撒拉吃不上好东西，让法艾省着点用，结果她一股脑全倒出来了。
“这是，水都吃法？”安娜问。
“对，那位莲前辈教给我的。不过她也就是大概描述了一下，没有实际做给我看。”
肉切成丁，菜切成丝，蛋黄蛋清搅匀盖上去，再均匀铺一层面浆。
伴随着嗞嗞声，专属于面制品的熟厚香气被热油激发了出来。
这时候要用锅铲把混合了蛋液的面饼雏形迅速切开，分成很多巴掌大的方块，每一块里都裹着肉丁和菜丝，颜色和口感都是丰富多彩。
法艾还没让院长帮忙分发餐具，孩子们竟然直接上手，从滚烫的铁板上一人一块抓了走，捧在掌心里啃了起来。
“欸，洗手了没——不是，你们不怕烫吗？！这才刚出锅啊！”法艾大惊。
“不烫啊。”小女孩说。
“我们天天光脚在地上跑，早就习惯了！太阳最大的时候，石子地可比这个烫多了。”
“啊……”
法艾低头看去，才注意到大半孩子都光着脚，脚趾都在土地里踩得黝黑。
就在她愣神的工夫，第一批次的铁板烧被一抢而空，每人都拿到了分红，就连安娜也眼疾手快混在小孩里抢了一块——除了法艾自己。
小院子里咀嚼声、吧唧嘴声此起彼伏。
做饭的最后反而没得吃，为众抱薪之人冻毙于风雪，法艾寂寞地原地抱膝蹲了下去。
卡特琳娜坐在她脚边，谆谆教诲：“现在你明白了吧，生存就是抢夺食物的战争。你不去抢夺别人，就会被别人抢夺干净。”
“铁板烧，我的铁板烧……”法艾喃喃道。
虽然她戴着陶瓷面具吃不了就是了，又不可能在毫无精神抗性的孩子们面前摘下头巾。
“孤儿院还真是哪里的都一个样。”卡特琳娜又小声嘟囔了一句。
“触发乡愁了吗？”
“没有！”小人偶矢口否认，黄豆大的玻璃眼珠却望向横亘夜空的脉冲星之光，“……大黑二黑，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呢？”
你别问他们了，我怕你破防，法艾想。
卡特琳娜原本的跟屁虫——大黑二黑两兄弟，自从被诊断出轻中度弱智，牢也不用坐了、钱也不用赔了，还被联邦安排去特殊学校，现在几个月过去，学历可能比卡特琳娜都高了。
这些话讲出来就太残酷了，法艾只是沉默。
“你这么想念他们，我可以让安娜安排。”
“见面就算了，我怕他们笑我。”
卡特琳娜干脆回绝道。
“本来，我们关系也不好。我还欺负过他们呢。只不过看其他人也欺负他们，冒犯了我的权威，才收了他们当小弟。这么多年来，也没帮我办成什么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哈哈。”
“你说的那个笨蛋干坏事的电影，是在暗示他们俩吧？他们虽然跟我当海贼，却没怎么作恶，所以现在不用再跟我一起受苦。”
“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法艾伸出手，卡特琳娜以为她是要检查劳改人员修了一下午的引擎有没有被做手脚，可那只纤纤玉手却停留在人偶的脑袋上空。
轻轻地，在她头顶抚了两下。
“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变化？”
“变化？哼，就这么两天时间，以为能把我这穷凶极恶的大海贼感化成乖宝宝？”
“又变回大海贼了啊……”
罢了，也不急于一时，以后的日子还长呢。法艾拍拍屁股起身，准备叫安娜回教堂去了。
院子里的小孩少了大半，变得有点安静甚至冷清。是玩累吃饱了，已经回去休息了吗？
看到法艾准备离开的样子，最开始跟她搭话的年长女生急忙过来堵住她的去路：“修女姐姐，那个……我们来聊聊天吧！”
非常典型的欲言又止啊。
法艾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每当学生出现这种没话找话的状态，她就知道这些不让人省心的小东西又有事情要说；可能是科目老师让她来通知班主任整个班考砸了，可能是自习课变成了混乱的漩涡，而她奉班长之命来拖延班主任前往教室的脚步……反正准没好事。
每当这时，法艾老师就会说：
“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女生浑身一抖，眼神开始躲闪。
果然！
“你是不是好孩子呀？来，贴到耳朵上偷偷告诉老师吧，老师不会生气的。”法艾又换上温柔的语气循循善诱。
“那个，那个……”女生憋红了脸。
然后抬起手，指了指法艾身后。
刚才不见的孩子们，围成一圈抬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我们给修女小姐、还有帮忙修理的洋娃娃小姐，煮了一锅野菜汤。都是我们去郊外摘来的……本来要晚饭吃的，但是，吃了铁板烧。”
“啊……”
安娜走过来，靠到法艾旁边。
“法艾小姐，安娜也有话说。刚才的话术，可以对安娜用一下吗？”
“啥？”
“安娜，是好孩子吗？”
“安娜当然是好孩子了，这还用问吗。”
“那……”安娜惴惴不安地歪头望着法艾的眼睛，“好孩子，可以得到奖励吗……？”
法艾爽快答应：“可以呀，你想要什么奖励？”
反正安娜是很有分寸的，不会心血来潮突然绿了远在仙后的望月灯，她一点也不担心。
然后法艾就被安娜抱住了。
常理来说，像安娜这样小动物般的妹妹……不，女儿中的女儿，应该被法艾抱在怀里，然后就会抬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她。
但是没有办法，因为她长得比法艾高，就连抱上来的动作都变成反过来把法艾抱在了怀里。
安娜呼出的热气搔弄着法艾的耳垂：“明天，生态圆顶……法艾小姐，和安娜，就两个人。没有别人在……喊你妈妈，可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