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的犬吠是午夜的短笛。
野狗对着酒馆外边的下水道狂吠着，被人踹了一脚，嘤嘤地跑开，过一会儿远处又传来了犬吠声……
维尔维斯被这样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他醉倒在酒馆的小木桌上——
酒馆的客人已经散去……
“客人——客人……抱歉，我们这里要打烊了……”叫醒他的还是原来那位女孩。在她的身后，站着一开始不怎么敢靠近维尔维斯的服务员。显然，少女又被喊来应付他……
维尔维斯缓缓起身，不做停留。腰间的短剑轻轻磕碰在桌角，引得他一个踉跄——
他从来没有喝醉过，也不曾允许自己喝醉，直到今天为止……
“您没事吧——”
他的右手已经几近失去了触觉，可其上却还是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您没事吧——”
少女一手托着桌子，一手撑起他的右胸，维尔维斯差点摔在女孩身上。也因为这个契机，他才注意到少女的发色竟是少见的银白色。
而撑起他的瘦小手臂却让他想起另一道身影——
在这个世界里陪着自己长大的金发女孩……
她没有学剑的天赋，可纤细的五指上却能跃动各样的妖精，她手无缚鸡之力，可掌心的火焰却能燎了宫廷卫士长的眉毛……
这让他想起来，回到这个国家的其中一个理由就是为了确认她是否安全……
但在前往王城之前还有事要办……
“请您有空常来……”
“薇薇安，谢谢你了——他脸上的伤疤有点吓人，我实在不怎么会应付这样的客人。”
“没关系。其实……这样的冒险者有些还挺好相处的……”
维尔维斯的听力还好，至少比黑金级冒险者好上不少，有着这样听力的他能在门口听清厨房里的悄悄话，也能听清外边的犬吠和下水道里淅淅索索的声音——
至少他今晚不打算在道路旁边露宿了……
他人的生死与他无关，更何况现在的他也没有了救助他人的余力……
他本来已经不打算插手，可是接受了别人的善意，理当有所回报。
街道的冷风贯入这座简陋的酒馆，披风轻轻飘动，露出旅人枯槁萎缩的右手，其上的青筋不规则的凸起，若是上面的魔法回路没有断裂，他可以轻易磨平夜晚的獠牙——
可现在的他，只能依靠被切断过的非惯用手，只能依靠身体内几近枯竭的魔力……坐在酒馆门前的维尔维斯此时只能静静等待——
酒馆的后门出去不远处就是一条小河，河流两端就是一些常见的副食店铺，这就是店长不惜开在角落也要选在这里的原因，对于餐馆来说，一处干净的水源和新鲜的食材来源得之不易。
可这里，水总是从一处汇向另一处，这座城镇虽小，可地下水路却不欠发达。这里同样通向城外的某条水道——
可薇薇安并不知道……
她一心只想着完成手头的工作，完成酒馆的工作后，她还有另一份工作。
在清洗完餐具之后，她还承接了魔法卷轴的底纹绘制，那不是多么复杂的工作，只要稍微有点绘画基础就能上手，其难度还不如酒馆里的工作——
可此刻一心想着房间里的墨水的她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小河河水中缓缓透出一道巨大的影子——
白皙的手指轻轻触碰在清水中，薇薇安一边哼着歌，一边用湿布擦洗着木碟的边缘。
再有半年她就能攒够足够的钱了——这么想着的她带着淡淡的笑意地注视着木盘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一处怎么都洗不动的污渍——
“哎？”
那是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从水中向上探出来，不规则地左右摆动着，水面反射着街角细碎的灯光——
薇薇安一时看不清，直到那玩意又露出了一部分……
那是红色的鼻头，有着女孩握拳大小的红色鼻头，它不规则地轻嗅着，带着难以言喻的恶臭……
薇薇安僵在了原地，突如其来的惊吓反而使得她动弹不得，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在眼前的水面上出现的巨大阴影……
那道阴影像一块幕布盖在了水面上，足足有一块四人排座的方桌大小，完整的尖鼻缓缓探出……
那是硕鼠的鼻子——可却是下水道老鼠的百倍……粗重的呼吸吹在少女的手臂上——
薇薇安只感觉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在抖动——
她想出声，可声带像是顶着一块莫须有的鱼骨……
她想往后退，可腿似乎不听使唤……
对她而言，呼吸都成了艰难的事情——
就好似她一旦喘气，那颗探出水面的巨大头颅就会更接近她一分……
阴影越来越大——
在昏暗的灯光下，可以看清鼻尖后头的白色绒毛，可以看清那两颗黑色、映射着灯光和薇薇安自己的眼球——
原本半蹲着的薇薇安不敢也不能动弹，她只感觉腿使不上劲，站不起来，根本站不起来……
娇小的身体一度差点失去平衡向前倒去，可来自内心深处的巨大恐惧又拖拽着她向后倒去，臀部着地坐了下来……
而在冰凉的地面触及她臀部的一刹那，她只感觉下身传来一道暖流……
她甚至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禁了——
恐惧吞没了羞耻之心——
少女身下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气味……
而对那气味做出反应的，还有这只浮出水面有着马车车厢的巨鼠……
“叽——”一声鼠鸣叫打破了灯下的死寂——不是巨鼠的叫声，是远处看见巨鼠落荒而逃的小老鼠，在薇薇安的眼里，那些曾经她深恶痛绝的后厨小偷竟一瞬变得可爱起来……
而把短暂失神的她拉回现实的——
是不知道是河水还是唾液的液体……
是上颚骨耸动后露出的两颗利齿——
而在细嫩的脖颈被这头啮齿类魔物咬破之前——
啪嗒一声……一声闷响带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少女身前传开。
结结实实的一脚好像踹断了什么——
被旋转的劲力所带动，半身已经爬上岸的巨鼠被一脚踹回了河中——
在巨物落进水流中，水花四溅的刹那，挡在少女身前的，是一道并不甚挺拔甚至有几分憔悴的身影——
在蓝色的眼眸中——
在薇薇安的瞳孔中——
曾经有几分佝偻的旅人形象在一瞬之间变得无比高大……
他站在那里，就好像站在薇薇安的全世界之前……
热泪从少女的脸庞滑下，她多希望……
曾经的自己也能被救下……
在父母倒在血泊之前，能先遇到他——
现今的希望和曾经遗憾同时被寄托在眼前男人并不宽阔，并不伟岸的背影——
可是，他出现了，虽然稍微有些迟——
伴随着巨大的水花，巨大的啮齿类再一次从水里窜出。在薇薇安的眼前，维尔维斯的右手迅速摸向腰间的短剑，利刃的银光倒映在昏黑的湖面上——
而从水里窜出的巨鼠带着惯性向其扑来——
一旦避开遭殃的就是身后的薇薇安。所以维尔维斯别无选择，剑刃在他的手里翻了个花，利齿和剑刃触碰的一刹那，伴随着魔物一声刺耳的悲鸣——巨鼠因吃痛偏开了脑袋……
而受到冲击的维尔维斯后退了半步，力量通过手臂传导到其全身，最终全然卸在了地面上——
他双脚所处的位置留下的半步长的划痕，其脚下砖瓦被碾成了土团——
薇薇安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而下一秒，他的左手一把拉住了其舌根，一刀狠狠地向巨鼠的后颈剁下——
黑血在空中绽放出一朵射线般的红花——
巨鼠因为吃痛甩动着身子，可这头妄图挣脱的魔物却发现其头颅像被钳子夹住一般被人类钳制住，无论怎样都纹丝不动——
利齿嵌入了维尔维斯的左臂，魔物和人类的血液混杂在一块——
无数液体和分泌物而从那头巨大魔物的身体甩出……
随着短剑环切而下，这头从来只支配人类生命的魔物仿佛第一次有了意识……
那是生物本能对于死亡的恐惧——
河面浅浅映射着若隐若现的月光……
直到对死亡的恐惧彻底从那两颗巨大的眼珠中淡去——
旅者的披风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扯去，他的双臂早已被染红——
城镇守卫的哨声在河道的另一边传开……
他没有过多言语，扯下魔物的脑袋一脚踢开，拖着还在渗血的右臂迈出了步伐——
“等……等等……”少女鼓起了勇气……
而下一秒……
那道残躯倒在了不远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