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兰达紧随其后，而跟在两人身后的，是一把上有银纹镌刻的剑鞘——
剑鞘的主人，是方才身着礼服的女剑侍。
洛尔王国上下，现今只有这位名为贝拉的女剑侍被允许在王族身边随身携带刀剑。
她跟着两人走进了议事厅后的国王专用的内厅。
穿过间隔两个厅堂的几层屏风后，名叫贝拉的剑侍凑上前去，微微弯腰，贴在芙兰达的耳边——
“芙兰达，往后在人前不要多提维尔维斯的事情……”
“为什么？”
“你天天待在自己的研究室里所以你不知道，王国上下不像几年前都是女王大人的老部下了——那些看着你长大的大臣越来越少了，多得是接班的年轻人……”
“我注意到了——有很多没有见过的面孔……”
“女王殿下已经让大王子着手处理一些政事，现在议事厅内多了些支持大王子的新贵族。”
“我哥哥？我以往就不怎么和他对付——”
“他分明很疼爱你。”
“但是他没来由记恨维尔维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以前天天跟在维尔维斯的屁股后头跑……”
“让维尔维斯作为代表去北陆，也是他的意思！要不是他……”
金发的公主殿下咬牙切齿地说着。
“芙兰达，那是你哥哥……”女王走在前面，但却听到了芙兰达与贝拉的窃窃私语。
“可是——母亲大人……”
“洛林和维尔维斯素来不和，但在让维尔维斯去北陆那件事，他应该没有恶意。维尔维斯加入第一批王国先遣军，不仅仅是洛林的怂恿和刺激，他应该有其自己的考虑。”
“那为什么——”
芙兰达想说什么，却又低下了头，谁都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至少她不相信维尔维斯毁灭了北陆。
“关于北陆的事情有很多内情，你今天不该跑到议事厅来。”
女王一边走着，一边说着，最后带着二人在内殿停下，她缓缓转过身来。
她站在王座下方，这座内厅只有贵族或是王国骑士的授勋仪式才会使用……、
“那母亲大人——您相信维尔维斯他真的会做出那种事情吗……他也是从小在您身边长大的……”
“我不相信。”
“那为什么以王室的名义通缉他！？”
芙兰达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从小到大，她虽被放任自流，但是却是与生俱来第一次如此和她母亲大人说话。
面对着芙兰达的质问，女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登上了内厅的王座——
在授勋仪式的时候，外厅的长桌和椅子会被撤去，两厅间隔的墙壁会被用魔法道具收纳，光线会照进王座，以及王座之后十数米高的壁画——
在壁画上，戴着王冠的男性双膝跪地，向着壁画的上方伸出双手——
女王的指尖缓缓燃起一小簇火焰，轻轻点在了王座上的某处机巧上，暗淡的内厅有了颜色与光彩……
君权神授。
而授予她王位的是六位神明。
“维尔维斯的罪名不是由各个王国定下的——审判的细节诸国也不清楚……”
“审判他的是六神殿！？”将惊疑脱口而出的却是一旁持剑的贝拉。
“神殿的裁决毋庸置疑，我洛尔王国也和大陆上的其他国家一样无条件遵从神殿的决议。所以对维尔维斯的事情——”
“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可是……可是！”少女攥紧了拳头，仿佛此刻的她不再是公主，只是一个被犯了错被父母教育的小女孩。她低下了头，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转。
“芙兰达！你今后不必也不许再谈……”
“我不……”芙兰达再一次抬起了头，可她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却被身后的女侍卫以手臂圈住了脖颈——
她再一次捂住了芙兰达的嘴。
芙兰达难以置信地试图抬眼看着贝拉，却只见贝拉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注视着前方……
女王缓缓从王座走下，从两人的身边缓缓走过。
“贝拉，从今天起，芙兰达禁足七日——你来监督。”
“是！”
可芙兰达激动的神情很快平静了下来——
在其手中，多了一卷带着魔法刻印的羊皮纸。而在她接过魔法卷轴的刹那，一道声音被魔力包裹着传入二人的耳中——
“在神殿的杀手和别国的暗探之前，找到他……”
……
……
与此同时，在同一片苍穹之下，黑夜如幕布一般笼罩在这座边境小城之上。城镇虽小，但是得益于洛尔王国某位王女的发明，一种以钨丝为芯的物件把光亮带进了家家户户——
灯下映照着一男一女两人的影子，少女点起一根蜡烛，静静注视着桌前把手臂上伤口缝上的维尔维斯——
维尔维斯没有过多言语，或许是手臂上的疼痛盖过了他说话的冲动。
那是一种奇妙且糟糕的体验，但是对他来说，缝补伤口也不是第一次了，比银针穿过皮肤表皮更甚的疼痛，他也不是没有体验过——
几年前在地下城时，他的断臂被重新接过，虽然是在同行的女剑侍的帮助下。
但是忍耐疼痛的经验并不像工作年限一样可以积累……
因为知道针扎皮肤里有多疼，下针时就更为害怕。
和几年前在地下城断臂后又接上时相比，他明显更怕疼了——
烤过火的银针再一次穿过伤口外翻的皮肤，维尔维斯不由得心底生出一种感慨——
自己对于人情冷暖的感知没有什么心得，反倒在肉体遭罪上独有体会……
感受着这样真真切切的疼痛，仿佛被人类所误解和背叛所带来的痛楚也不值一提……
不过这样的疼痛是值得的——
维尔维斯知道，他至始至终想要保护的东西都很简单，不过是栖身之所罢了……
而在银针最后一次穿过皮肉，他在烛火中看见了眼前少女樱红的嘴唇——
这时他才得以近距离看清女孩的样貌……
和在酒馆相遇时略有不同，此时的少女身着一身朴素的常服，白色的发丝晃动下，混杂着淡淡的体香和维尔维斯鲜血的腥味。
她的眼眸像是晨起时分从荷花花瓣上滴落的露珠那般晶莹剔透，可此刻却混杂着淡淡犹豫和扭捏。
“刚才看见的一切，最好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维尔维斯如此忠告。说完，他便从椅上起身，准备离开。
可就在这时，少女拉住了他的衣角……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的样子维尔维斯不难看得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为了让她更好把话说清楚，维尔维斯先撩起了话头。
“薇……薇薇安……”她缓缓松了一口气，“剑士大人，还没有请教过你的名字……”
“李维。”维尔维斯报出了原来世界的曾用名，“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那个——李维大人，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维尔维斯眼前的少女鼓起了勇气，“请您……请您教我用剑！”
“让我？教你用剑？”她的话有点出乎维尔维斯的意料。
“不行。”
“我知道这对您有点唐突，但是……但是我真的想学习剑术——我为了去剑士学院进修，有攒下一笔小钱，虽然可能不足以支付让您教我的学费，但是无论缺多少，我以后一定会还上的……”
薇薇安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难掩眼中的真挚。
还未擦干的鲜血从她的发丝末梢落下，落在她手中的烛火之中，和红色的蜡融为一体。
维尔维斯知道，对于一般平民来说，进入王国剑士学院的学费很高，这也就意味着触碰到魔力和生命力修炼法则的门槛很高。
“冒险者都很缺钱，你不怕我卷钱跑路，或是直接杀了你拿走钱财吗？”
“如果您真的会这么做，昨天就不会救我……”
“如果清理那些魔物对我来说仅仅是任务呢？”
“我……”
薇薇安微微一愣，轻轻低下了脑袋，可拉着衣角的手却并未松开，她沉默了一会——
“我想要相信您……”
而这一次，维尔维斯沉默了。他的脸上不自觉地出现了一抹淡淡的苦笑，和他脸上那道显眼的疤痕相配，显得有几分狰狞……
“相信”两字对于此时此刻的他显得弥足珍贵。
从北陆到这里，没有人相信过他……
也仅仅是这“相信”两字，让他心底多了一丝迟疑——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了答应薇薇安的冲动。
“为什么是我？”
“因为您救了我，而且您的剑术很精湛……”
“为什么想学剑——”
“为了调查我父母的事情……”
维尔维斯淡淡地看着眼前的薇薇安，在短暂犹豫之后，他再一次重复了刚才的回答。
“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