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她的理由很简单，现在的他没有收下徒弟的余裕。
他也不认为自己能教会别人什么……
而且，他也不愿再在这个地方牵扯下去。再牵扯下去，只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眼前的女孩而言……
“是吗……”薇薇安松开了维尔维斯的衣角，带着淡淡的失落， “抱歉，向您提出了这样无理的请求。”
而短暂的失落之后，她仿佛想起了什么：
“那——请您稍微等我一下……”
薇薇安连忙起身，向着维尔维斯先前躺下的床上靠去，她在方才维尔维斯枕过的枕头旁坐下，把里面的棉花掏出一部分来，一个相对厚实的小麻布袋出现在她手中。
随着她轻轻摇晃袋子，袋内传来了闷闷的金属碰撞声。
其中，大半都是她一点一点攒下的银币和铜币。
“请您收下这个，这是我一半的积蓄。”
“我不需要。”维尔维斯明白，那是她攒下的学费。
“请您务必收下！”薇薇安挡在了门前，抬起头来看着维尔维斯，“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东西能报答您了……”
“至少，请您把它当做盘缠，您身上已经没有钱了——抱歉……我没有经过您的同意就洗了您的衣服……”
少女的眼中带着淡淡的坚持，而这种坚持，让维尔维斯再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保护好自己。也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你见过我。”
他走了，维尔维斯走了。
暗淡的灯火吸引了窗外的飞蛾，扑朔的翅膀撞在坚硬的玻璃上，飞蛾没有死去，只是它的翅膀渐渐落下。
而在他走后，薇薇安看着床上和地上遍布四处的血迹，愈加失落……
她轻轻触碰自己胸前的柔软，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他仅仅是救下了自己而已，她尝试着如此告诉自己，试图按捺住心底的一丝悸动。
可难道还不够吗？这样的问题又在她的心底缓缓生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蜡烛燃尽了，只留下一点枯油……
在维尔维斯走后约莫半个多小时，她才又一次重新振作起来，从床前书桌的抽屉里取出没有刻印任何文字的魔法卷轴材料，开始昨天和前天因为一系列变故耽搁下的工作——
薇薇安又得重新开始攒钱了……
为了在她眼前化作血水的父母……
为了调查六神殿的秘密……她必须拥有足以保护自己的实力。
“咯吱——”
而这间小屋的房门再一次被推开……
“您忘拿什么东西了吗？”
薇薇安循着屋门的方向看去，短暂的欣喜出现在了她的俏脸上，可回应她的却是三道纯白色的罩袍……
“去报告付德尔主教和莱恩司教，找到犯人的踪迹了。”
……
……
维尔维斯的伤势未来得及仔细调养，可直觉告诉他，已经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了。
为了躲避追兵，他未曾在任何一个城镇逗留两天以上。神殿和王国的追杀者乃至各地的赏金猎人像狗皮膏药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现在的他实力下降太多，遇上高阶以上的强者恐怕都没有太大的胜算。
凭他这身破破烂烂的躯壳，不知道能逃到什么时候。
可来自于追杀者的压力就是如此之大，让他甚至都来不及喘息——
从北陆回来后，审判他的是几个大国，而后才是六神殿。
他没有办法反驳，因为目睹了朗基努尔之枪的，是诺尔斯河沿岸的人们……
他试图解释，可是没有人会相信——
就算审判庭上有人相信他说的话，世界也容不下一个能将大陆一分为二的人……
而在发现他剑骨寸断，魔力尽失的刹那，世界也就变成了他的敌人。
维尔维斯也没有任何办法。
如果他还拥有着能再次使出朗基努尔之枪的实力，神殿和各个大国可能只会忌惮他——
可现在的他只是落水之狗，堕落的邪教徒……
回到洛尔王国并非他的本意，在这里说不定会牵连到洛尔王国王室……
可他无论如何都想再看看曾经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们……
因为共历生死的伙伴已经在北陆难以瞑目……
对现在的维尔维斯而言，只有她们……
他走在边境小城的街道上，相比于两天以前，城内的冒险者和商队明显变多了……
两天前还冷清的边境小城，现在的路面上却熙熙攘攘……
不难想象，一部分原因是尝试回北陆的外国商队无功而返了，准备在新兴玻璃制品的洛尔王国定居。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来找维尔维斯的人变多了……
他拉了拉兜帽，将自己的脸掩盖在灯火阑珊下的阴影之中——
夜市，是有了玻璃制品和电灯泡的洛尔王国独有的景色。可作为始作俑者的他却没有机会感受这里的热烈氛围。
若不是他把电灯泡的制作方法告诉那位公主殿下，便不会有现在趁着夜市出城的机会。玻璃制品和优质光源还未在大陆上普及，拥有这些新兴技术的洛尔王国恐怕会得到迅速发展的机会。
维尔维斯有意识地远离酒馆和薇薇安的住处，向着城镇中心热闹的夜市靠近。他不打算走城镇的大门，而是经由夜市寻找到下水道的入口，再之后藉由下水道污水的水流方向，便自然而然能找得到出城的水路——
他已经数次利用这种方法脱身了，那些追杀者一时半会还没有察觉。因为……
他在任何一个地方永远不会逗留超过两天……
夜市的摊位琳琅满目，有七成都是国内向外国商人兜售玻璃制品的摊位，看样子和他离开之前告诉公主殿下那般，王室把生产和制造的方法牢牢抓在了自己的手里……
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他捕捉到了淡淡的议论声。
“找到维尔维斯的踪迹了——”
“在什么地方？”
“南门的一间小房子。”
“但是被他跑了，主教觉得大概率还在城镇里，我倒觉得他大概率明早会从南门走。”
两名商人打扮的站在夜市的一处犄角旮旯里，他们的嘴里嚼着什么，时不时从口中吐出浑浊的烟气。
“那为什么还留着我们两个在这里蹲守？”
“以防万一吧……明明不用这么麻烦的——这一次和往常不一样……”
“和往常不一样？”
“这次抓到他的女人了——”
维尔维斯僵在了原地，在焕然一新的斗篷覆盖的阴影下，淡淡的愤怒犹如夜市的灯火……
他微微抬起头，不经意间嗅到了淡淡的肥皂水的味道……
长夜本就难明，而今夜……
飞蛾将扑灭长明的烛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