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风回到自己那间小屋，院外的柳枝随风而动，他盘膝坐在那张硬板床上，脑海里不住的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既定的强力破局之法暂不可行，那便换一种方式，与其去寻找天地伟力之地的力量冲击幻境，不如去贴近这众生百相，想到这里王青风便放任自己的神识沉寂，睡觉对何等境界的修士都有一定好处。
第二天，王青风整理了一下略显朴素的皓月峰亲传弟子服，走出了院落，山下有个宗门坊市，许多弟子都在这里交易物品，依旧是记忆中的热闹景象，各式摊位什么都有，丹药、符箓、法器、灵草矿石，叫卖声、讨价声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低阶弟子们穿梭其间，寻找着适合自己的那一点微末资源，想起来自己也经常带芸璃来这里玩。
王青风收敛了自身筑基巅峰的气息，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弟子，在一个个摊位前驻足。他看得极为仔细，不仅看物品的成色，更观察着摊主的表情、语气，以及来来往往弟子的言行，
他在一个售卖低阶符箓的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外门的老弟子，修为卡在练气七层多年，脸上带着些许疲惫，或许今天的进账收入并不好。
“这位师兄，看看符箓？都是新制的，火球术、轻身符，都是些口味正劲道足的好符箓！”
老弟子热情地招呼，王青风也点点头，拿起一张火球术符箓，指尖微不可察地拂过符文的勾勒处，前世他于符箓一道虽不专精，但元婴巅峰的眼界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灵力走势于此稍显凝滞，有些卡顿。”
他心中暗暗分析。
“应该是绘制时心神不宁？又或者是练气七层的灵力接续略有瑕疵，威力当比标准制式弱半成左右。”
王青风放下符箓，随意地问道。
“这位师兄，我方才见那边丹霞峰的李师兄似乎面色不豫，行色匆匆，可是坊市中发生了何事？”
那老弟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位气息不弱的师兄会问这个，挠了挠头。
“啊？李师兄？我不到啊，没太注意……兴许是修炼遇上瓶颈？咱们这坊市天天如此，能有什么事。”
王青风点点头，不再多问，拿了几张灵符付了灵石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他又在一个专卖各种奇巧矿石的摊子前停下，上面写着赌石，应该是在灵脉矿场里捡的石头拿出来卖了吧，拿起一块毫不起眼的小石片看了片刻，忽然对那年轻弟子说道。
“此石纹路奇特，隐约有一种暖意，不像寻常铁石，我曾在一本杂记中见过，有一种熔心石伴生于铁矿脉深处，外表与之酷似，却蕴含一丝地火精华，于炼器或有小用。”
那年轻摊主闻言，眼睛猛地一亮，一把夺过矿石仔细查看，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真、真的？师兄您没看错？”
这要是真的，自己拉过来这一车碎石块成本就够了，还有不少富足。
“杂记所记未必为真，或许是我记错了，师弟可寻擅长炼器的师兄帮忙鉴定。”
说完，王青风不顾那年轻弟子疑惑的眼神便离开，他可能在想这家伙是不是想骗自己离开然后把自己摊位占了？可惜王青风不在意，一连走了数个摊位，时而点评师妹一句灵草采摘手法影响了药性保全，时而指出师弟某件低阶法器内部符文的一个微小设计不太行，时而与摊主或顾客闲聊几句毫不相干的琐事，比如某位长老最近的口头禅、执事堂最近颁布的新规执行得如何、甚至山下凡人城镇哪家酒肆新出的米酒丸子滋味不错。
王青风所言之事，皆非什么惊天秘密，多是些细微末节、甚至带点主观臆测的琐碎信息。若这真是搜魂幻境，构筑者绝无可能事无巨细地将他记忆中所有无关紧要的碎片都完美还原，更难以实时推演出这些信息抛出后，所引发的他人最真实自然的反应变化。
那些摊主、弟子们的反应，或疑惑、或惊喜、或深思、或不以为然，皆生动而鲜活，看不出丝毫迟滞或程式化的痕迹。
王青风面色平静。
“反应倒是逼真……看来投入不小。”
在坊市近一个时辰，他转身前往讲法堂，今日恰逢一位金丹中期的长老公开传授基础炼气诀的几种凝练灵力的技巧，台下坐满了练气期弟子，甚至还有不少筑基的弟子遇到瓶颈想来寻求一些破镜的灵感。
王青风悄无声息地坐在最后排，听着讲法长老的传授都是心得，也是宗门内最标准不过的解读，寻常练气弟子听闻肯定大有益处，待到提问环节，有弟子起身请教一处灵力运转的关窍，即使是练气弟子，长老也未有轻视的耐心解答。
待那弟子坐下，王青风缓缓举手，讲法长老目光投来，是皓月峰那位名声不算太好的大弟子，微微点头带着淡淡的笑容。
“王师侄啊，有何疑问？”
场内不少弟子也好奇地回头看来，想看看困扰这位筑基巅峰的是什么问题，王青风起身，行礼，声音清晰平稳。
“长老方才所解确实精妙弟子受教了，只是弟子近日修炼时，忽有一念，若将灵气这样运转，是否会更好一些？”
说完，王青风便抬手用灵力在空中模拟灵力在经脉运转，看着看着，讲法长老明显怔住了，台下弟子更是大多一脸茫然，基础炼气诀是无数先贤千锤百炼的成果，大家也都是这么练过来的，真能有更好的方法？只是这长老抚须沉吟片刻，眼中渐渐露出惊讶之色。
“嗯？这样运转？待我推演……”
他竟真的闭上眼睛，手指微动，在体内模拟运行王青风的法子，片刻后，他睁开眼，看向王青风的目光充满了惊奇。
“不错！虽只是细微调整，且并非通用之法，但是确能减少些许灵力在经脉运行时的滞涩之感，虽功效微弱但思路清奇，于细微处见真知！王师侄，不愧是月师叔的大弟子，竟能想到此处？”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哗然，谁能想到，这个魔道之子的王青风，竟能在最基础的功法上提出如此别具一格的见解，还得到了长老的认可！王青风再次行礼，面色依旧平淡。
“长老过誉，弟子只是偶有所得，胡思乱想罢了。”
他坐下，无视了周围那些变得复杂、惊讶、甚至带上一丝探究的目光，他知道，自己提出的这个小技巧，是前世所知，按照时间来算，应该是隔壁青炎烈阳宗的一名金丹长老偶然间想到的，然后公之于众，若这是幻境，构筑者应该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大家反应不会这么惊讶，王青风的手指在袖中微微蜷缩了一下。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从讲法堂出来，日头已近正午，王青风并未回皓月峰，而是信步朝着外门弟子居住的区域走去，这里的屋舍明显拥挤许多，灵气也稀薄不少，不少弟子行色匆匆，面带倦容，他看似随意地走着，目光扫过那些低阶弟子，他看到有人为了一块下品灵石与人争得面红耳赤，看到有人因为修炼迟迟无法突破而满脸焦躁，也看到三三两两的弟子聚在一起去食堂吃饭，低声谈论着坊市的物价、某个师兄的八卦、或是如何能多接取一些宗门任务。
他甚至还看到了昨日在药园遇到的那个偷药的练气弟子，正小心翼翼地端着汤药，快步走进一间简陋的房舍，哎，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真实，充满了琐碎，王青风在一个卖手工食物的摊位前买了两个馒头，靠在远处一棵树下，慢慢地吃着，甜味在口中扩散，他的神识如无形的水波，极其隐晦地蔓延开来，捕捉着那些低语、叹息、抱怨。
这些情绪，这些为了一点点资源而斤斤计较的挣扎，这些对未来的迷茫和渴望……真的是一个幻境能够模拟出来的吗？需要何等庞大的神魂之力和对人心极致的洞察，才能构建出如此栩栩如生，馒头吃完，王青风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眼神深处的疑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沉淀得更加浓郁，他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又看了看远处巍峨的三峰。
“此路不通吗”
他轻声自问。
“还是说……这难道……不是幻境？”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沉重地划过他的心底，如果这不是幻境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