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礼法，守礼法。
都在人人向往飞天成仙的世道，大多数人的思想却还是一般封建固执，开口闭口都是礼法规矩。
虽然我是有着前世属于新时代的记忆，但在合欢宗这种犹如养蛊的腐朽环境里生存下来，很多事都成了无意识便会去做的习惯。
比如说，修炼杀生道带来的自虐倾向。
当然，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痛苦对于我十六年的人生来说犹如空气，并且日后还会再陪伴我走的更远，一直带入棺木。
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只要知道玥长杉存在，我一直漆黑的人生总会飘起微末的萤火。
我想救他出去，也不全是为了让他帮我做事而已。
也许是某种早已蠢蠢欲动的期待，也许只是贪图他给我早已麻木的生命带来的乐趣。
一个出生修仙界第一仙山蓬莱，不染红尘的金丹期少年天才，劝我这个出身合欢宗的女子从良。
怎么想，都实在是有趣。
“你不懂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只希望你以后不要随意对他人这般，会让他人困扰。”
我看着玥长杉郑重其事地说话。
他劝我从良上岸的心态，倒是和我想拉他下海的心态相得益彰。
不过相比这位不谙世事的修练天才，我混迹魔窟拉人下海的功力肯定要道高一筹。
我对于这点自信满满。
不过，该装还得装。
“他人为何会困扰？至少我见过的那些人他们都欢喜的很。”
没错，他们都带着亢奋到惊惧的神情走向我替他们铺开的地狱之路。
我的送葬服务好评度百分百，因为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听我这么说，玥长杉抛却杂念正襟危坐。
他严肃道：“那些都是不轨之徒。换做常人便会拒绝于你，并保持距离，以礼相待。”
“就像你一样？”我问。
他答：“就像我一样。”
话虽这么说，但玥长杉此时耳尖滚烫的红晕还未散去，颇没有信服力。
“那是无礼吗？我还以为他们是喜欢我呢。”
我轻笑一声，若有所思。
“他们喜欢我，我对他们好点不是应当的吗？”
玥长杉眉头一凝，更为郑重道：“那些人皆是居心叵测，若是真喜欢你就应该更加合乎礼数，而不是试图引你接触。”
他这幅模样，到真是有几分人间学堂里刻板小老头的样子。
我呵呵笑了起来，视线在玥长杉的身上扫过，双眼弯弯，自嘲道：“至少他们有所居心，还会因此信任于我。”
玥长杉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他愣了一下。
我叹了一口气，问他：“那你呢？你对我无所图谋，我又是把你带到这虎狼之地罪魁祸首的女儿，你会相信我吗？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玥长杉眼底的犹豫是他沉默的肯定。
但他左思右想后许是不忍伤害我，坚定开口：“我说过出身并非你之错，只要我们能好好交流，信任迟早会有的。”
我只是笑，没有接他的话。
想着昨日初见骂我妖女的时候，他可不是这般模样。
“过几日我会给你抄录一份合欢宗的内部结构图。”
我说着结束了刚才的话题，低头将地上摆放的瓶瓶罐罐收好。
“我能带你出去的机会有限，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在最后万无一失的时候才能领你走一遍那条路。”
玥长杉又是被我急转的话题给震到，他马上陷入沉思。
我抬起医疗箱又放回石床旁，这里的位置离玥长杉不过半米远的距离，他一低头就能看到我。
我轻声又说了一句：“信不信由你，我只会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满意的看着他的眼睛里浮现出罪恶感，我低下头把医疗箱塞入石床的暗格中。
“在之前，你好好养伤吧，以后不会发生今天这种情况了。”
未等我开始表演让玥长杉感到更愧疚的戏码，地下室的石门蓦地忽然打开，随后响起一阵虚浮的脚步声。
“铃儿。”
我爹明扶柳忧柔的声音响起。
我和玥长杉几乎同时将目光放在明扶柳的身上。
白燕跟在旁边很是无奈道：“小姐，郎君听说你被十二小姐找麻烦所以急着来见你，奴婢拦不住。”
我微微皱了皱眉，明扶柳手上还拿着一套男子的冬装，这是有备而来。
只听他目色有些胆怯地偷偷观察我的神情，小心翼翼地缓声道：“别怪白燕，是我一意孤行。荣颜那丫头下手没个轻重，铃儿，我实在是担心，所以……”
玥长杉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他的视线从明扶柳身上移开，又看了看我。
“既然来了，那你就他好好聊聊吧。”
我叹了一口气，也没有管玥长杉越发疑惑的目光。
随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递给白燕一个眼色，白燕跟在我身后走出了地下室。
明扶柳心中有念想，找机会来见玥长杉这一天迟早是要有的。早见晚见，既然来了，在玥长杉面前遮遮掩掩让人心生嫌隙。
玥长杉没想到我会就这样走了，他张嘴欲喊我，但也没想出能让我留下来的理由。
反观那个留下来的男子一直用饱含期望又怜惜的眼神看自己，真是让人莫名觉得毛骨悚然。
“好孩子，让你在这受苦了。”
男子最先说出来的话也连同他眸中神采一般悲天悯人。他的脚步不甚稳健，长相柔美清丽却掩不住其下病态的枯竭之像。
“不知前辈您是？”玥长杉想着我临走前和他的对话，思量着问道。
明扶柳捧着冬装走上前，玥长杉虽有戒备但见对方修为浅薄也没有什么恶意，就由着他靠近。
“想把衣服穿上吧，这天气天寒地冻，不要着凉了。”
言行举止间尽是长辈的关怀。
明扶柳带来的衣服攒新，布料一看就是不菲。上面熟悉的松竹香也让玥长杉心中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只是玥长杉很好奇他出现在这里有什么目的。
玥长杉身上一道道被纱布包裹的伤惹得明扶柳目露苦色，他心头难过，声音凄婉。
“说起来我从前和风羽真君交情匪浅，还相邀蓬莱喝曲，只可惜物是人非。如今故人之子落入魔窟，我却是无能为力，真是……造化弄人。”
一听对方是自己爹的旧相识，玥长杉不禁肃穆了几分，只听明扶柳继续说：“你当时尚未出生，不知你父亲有没有提起过一位姓明的故人。”
玥长杉想了想，摇头。
明扶柳眉间神采瞬间暗淡下来，话语越发苦楚。
“我乃隐世之宗仙音楼妙音仙子座下弟子明扶柳，字懿珍，不知你可否听过。”
玥长杉没听过明扶柳的名字，却是对懿珍这个字熟识。
曾几何时，一位出自仙音楼的前辈发了疯了的四处寻找尚已失踪多年的师弟懿珍，而与她熟识的人都说多年了无音讯的人怕是早已末入黄泉。
“您就是霜音前辈一直在寻找的小师弟？”
玥长杉有些诧异，说出口的话又让明扶柳脸上带上了悲痛与伤怀。
“霜音师姐……她一直在找我吗……可是……我……”
明明是身高八尺的男子，说着簌簌落下泪来，让玥长杉措手不及。
明扶柳以手掩面期期艾艾，多年来沉寂的心酸苦楚像是终于找到了能倾诉出来的对象。
“当年我被姬婳骗来医治她的头疼，这一去便是深陷囫囵。我曾想在这魔窟暗无天日的生，不如引颈自戗了却残生，可未想我有了我的孩子……”
玥长杉见着他泪湿衣襟，未想前辈所寻之人竟是这般遭遇。心头沉重，也感受到了那份多年的酸楚无奈。
“铃儿她，没有苛待于你吧。”
明扶柳小心翼翼地看着玥长杉，因着他身上的伤太多，明扶柳也看不出其中是否有我的手柄。
他神情愧疚。
玥长杉犹豫片刻，摇摇头。
“她未曾苛待我。”
明扶柳这才松了一口气。
“铃儿她生来最是和善纯良，聪慧可人。我原以为至少在这风铃院的一隅之地，有我在，她能永远一如孩童般烂漫。”
“可是，因着我，因着我太过安虞，做错了一件事。”
“她从那之后性格大变，笑颜不展，往昔不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