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但眼里并无笑意。
空气里沁出的潮湿昭示着此时的屋外正在下着一场大雨。
望着她的眼睛，那深红色中飘零的涟漪好似让我见到了一场瓢泼的雨。
她感谢我，只是因为我呼唤她的名字。
我心口的愧疚与尴尬倏地变成莫名的堵塞。
或许她真的想寻求她想要的尊重和平等。
但不知为何，当她说出口那声感谢时，她看着我的眼睛，她的笑容，她短暂外放的的情绪并非是高兴的。
我以为我应该是了解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对她这个人性格也是有着一些不深不浅的认知。
只是越是看着她，她的眉眼更是幽深，我越发的看不清。
那一刻，隔着模糊遥远的时间里，我忽然觉得我们应该曾经遇见过。
可我的记性向来很好，细数从小到大在人间辗转的那些年。
我确信我的记忆里从没有见过这张脸，也没有听过这样她的名字。
这种熟悉的感觉就像隔着厚重的雨幕，在另一边幻化成属于她的被扭曲的轮廓。
直觉让我听到了雨幕后的哭声。
当我想要穿过雨幕时，不应该存在这种熟悉感的现实又将我冲开，心中的疑惑莫名地增添了一份与她心意相通的悲伤。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我不由回想起了我的梦。
因为刚才她出现的太突然，我刚从睡梦中醒来来不及反应。
经着她刚才那么一下的变故才想起。
虚无的梦里，我站在一个超然于天地之外的地方，望着湛蓝的天空与一方明艳的太阳。
沉浸其中，本该繁杂的思绪因着瑰丽的天地豁然一空，我的神魂恍惚间好像进入了平时修炼冥想那般状态。
安静，宁和，温暖，身体力的灵力缓慢舒适地流动。
那个地方我看的不真切。
微风拂动，耳边回响起轻轻的歌声。
“看看星光看月亮，看看我的心。”
明明听不清那声音是什么人哼出来的，脑海中莫名地浮现出那歌声中的词句。
轻柔缱绻的仿佛近在咫尺，又好似远在天边。
只是沉浸在此般怡然自得的天地中，我心中安定，不觉维和，也无从去追寻那道声音的来源。
“月亮代表我的心，梦想是甜蜜蜜。”
感受着空气中浮动的暖意，脱离现实的痛苦与紧绷的精神都早已被抛掷脑后，身体从没有哪一刻比那短暂的闲暇更有舒适的时候。
“追寻的路永不完，纵然多遥远。”
忽而飘渺的香缠在鼻尖，身体被包裹的暖意间隔着梦境的不真实感，将我瞬间拉进了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身体在那一刻失了控制，整个人的精神也瞬间紧绷在一起。
湖水灌入耳边只剩无边鼓噪的混乱，将那让人安心的声音彻底淹没。
莫名的，我心中升起了万般的焦急。
身体不由自主地甘愿沉入冰冷的湖水中，在那掀起的危险刺骨浪潮中，想要去抓住即将消失在视线中的模糊影子。
那时的我好像说了什么。
我有些恍惚，下意识地觉得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但是就是那时嘴边的话，随着梦境的脱离也一并彻底沉进了泼天刺骨的冷意中。
我说了什么？
我明明记得那几句歌声，却想不起自己说了什么。
恍惚间，我从未如此焦急迫切地想要从自己的记忆里去发现去寻找，就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重要的东西。
感觉额头开始微妙的胀痛，冷汗也倏地滑下。
“玥长杉？”
轻亮满是疑惑的声音突然出现，推开了我因为急迫而拥堵在一起的想法，也挥开那往前难以寸步的迷雾。
迷雾的尽头，我眨眼间再次对上属于她的深红色眼眸。
又是很近，近的我以为方才的自己是在欣赏两颗瑰丽神秘的宝石。
她又黑又长的睫毛一扇一扇，先前眸中飘零的情绪已经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正在等待着我沉坠进去的深渊。
“明铃。”
我下意识地开口，不自觉的尴尬与窘迫被更深的疑惑挤压进了角落。
（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话还没说出口，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喉咙间的询问又哽住。
熟悉的味道，让我莫名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但我说过要相信她，刚才那么闹了一下好不容易才能让她能心安些。
再这么问出口，她肯定又会伤心。
若是再激起什么矛盾，她又做出过激的事情……
回忆的闸口一打开，残留在手掌的柔软好似已经深深黏附在皮肤表面。
手中的信纸好像开始滚动起火热的烈焰，我好不容易平稳下的心跳也再次失控。
“你在想什么？”
她已经散下的长发被不知哪吹进的风吹动，似有若无地扫过我的脸颊，暗香浮动。
“我已经以你的名姓称呼你，你也该好好站着说话。”
我脱口而出。
“说话是说话，莫要靠的这般近。”
明铃很疑惑还有些委屈，她深深看了我一眼，在我话语下乖乖站直了身子。
我以为我们终于能好好说话了，只见她往旁边走了几步。
未等我松口气，她便直接坐在了我的身旁。
半米远的距离，还是很近。
我想我是该再次提醒她的。
可是看着明铃的眼睛，我又想起了那短暂瞬间在她眼中落下的大雨。
明铃是懿珍前辈的女儿，若不是出身合欢宗，也应当是像懿珍前辈那样纯真烂漫的人。
她在这样不堪的环境中倔强生长，才会举止轻浮又莫测。
所以也才会想在我身上追寻那份平等，以及，想要更多，属于正常人应有的东西。
我好像，终于想明白了。
明白了那份隔着厚重雨幕后，属于她的悲哭。
“你又出神了，你在想什么？”明铃戳了戳我的手臂，她问。
我一个激灵，忍住自己想退到一旁的冲动，心中情绪复杂，紊乱的心跳还没有回归正常的频率。
“明铃。”
我喊了她一声，她看着我，眼底是有些高兴的。
心中刚才浮现的想法因为她脸上不加掩饰的情绪而更加明确，但没做过那种事，要说口还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自觉地磨搓着手指，手心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玥长杉？”
她像是在疑惑，又像是在回应我。
“我刚才想，我相信你这件事，只是嘴上说说你一定不觉安稳。”
我沉下一口气，忍着自己心间的动乱，看着她认真道：“你若是怀疑我只是同情你，可怜你的话，那我们……”
因为她殷切的注视，我的话卡在最嘴边，脸莫名滚烫。
明铃眨了眨眼睛。
我豁出那口气，放下心头所有的桎梏。
“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明铃眨到一半的眼陡然呆住。
她直勾勾地盯着我，已经出口话反而让我如释重负。
我继续说下去，让自己对她说出的话更为诚恳。
“我们成为朋友，只要成为朋友，就没必要互相猜忌，我们也能好好合作。”
我想，只要我给予她渴求的寻常人应有的对待，我们就能好好的相处，也能毫无隔阂的合作。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毫无保留地面对对方。
虽然不知道寻常朋友应该是怎样相处的……
但应该，和我爹娘在一起相处那时也差不多吧。
“所以，我们成为朋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