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啦，我真的只用贷个五百美金，拜托了——”
高楼林立的曼哈顿下城一隅，某间摩根大通银行里，一位身着蓝色兜帽大衣，梳着两根长长的淡金色麻花辫的美丽少女正双手合十，对着柜台后面色尴尬的黑人女前台求情。
“我说斯普林菲尔德小姐，您知道自己的信用评级已经跌到深渊里了吗？”
“……但是您要不给我贷款，那我的家人和我自己估计都要跌进深渊里了。”
少女咕哝着，睁开刚才眯起来的红眼睛扫了眼银行等候室里疲惫的纽约人，不禁耷拉下肩膀沉沉地叹了口气。
“这样吧，斯普林菲尔德小姐，我只能给您贷个三百大洋，至少这下子您不用在穷哭的时候踩着别人的车子和大楼阳台上班，如何？”
“我才没有——！”
“少来了，您在纽约的血族圈子里那么有名气，没事蹦跶一下都会有人给拍下来发到Instagram上，您觉得我们会不知道吗？”
“唉——”
血族女孩名叫艾莉亚斯．斯普林菲尔德，芳龄五百二十一岁，曾经是显赫一时的血族大家嫡系千金，后来因为种种事情举家放弃在欧洲的事业，远渡美利坚合众国，并在最近的大半个世纪里彻底家道中落，陷进贫穷的迷宫至今没有爬出来。
而今天，艾莉亚斯为了凑齐新工作通勤和满足自己饭食需求所必须的费用，不得不再次厚着脸皮来银行里借钱。几十年的借贷经历已经让艾莉亚斯的形象深植于几代银行工作者的心中，恐怕以后也难以磨灭了。
血族吃饭看病比共同体内的所有族群都贵，因此一旦跌入底层社会就会活得十分痛苦，往往不得不游走于法律边缘来维持生计——如艾莉亚斯这般坚强者实在是清流中的清流了。
血族少女带起脑后的两根麻花辫摇了摇头，道：
“我一定会按时还的，这些钱……”
黑人女柜台笑了笑，差遣身后等着的点钞员从后面的库房里拿了可怜的三张百元绿钞，装在信封里塞给艾莉亚斯。
“话说回来斯普林菲尔德小姐，您不如就这么跟家里断绝关系好了——跑到哪个边远城市待着，或者干脆出走外国，反正被这种饭桶一样的家人绑架也是徒劳受罪罢了。”
艾莉亚斯捏了捏手里的信封，将它塞进口袋里：
“真是谢谢您哪，我们虽然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但还不至于丢掉血族的文化精神——家族为大，其他一切皆可为身外之物，我可不会做这种有损祖训的事。”
女柜台干笑了一番，对准备转身离开的艾莉亚斯道：
“我看您大概也不会开玩笑……只要您觉得这么生活有意义，我们也管不着不是吗？这可是‘自由的国度’呢。”
“自由的国度”……艾莉亚斯想到1903年自己看到纽约沿岸无与伦比的繁华和自由女神巍峨的身躯时，心里也一样对这个国家代表的一切充满了期待。
可惜，她个人的命运和这个国家的国运一样都未能昌隆永世。
血族少女强迫自己放下难缠的沮丧，和柜台打完招呼，准备离开之际，眼前突然间便出现了大多数人绝对料想不到的一幕——两个衣着破烂，浑身酒气和药物味道的蒙面少年突然冲撞保安闯了进来，并拔出手枪大声威胁店员：
“你们俩——给我把后面的现金拿出来！能拿多少拿多少！”
艾莉亚斯拍了拍脑袋，心里纳闷为什么自己的同族会如此地不争气——在屋内所有人都举起双手抱头，自求多福时，仅有这个身着飘逸大衣和短裙，体态纤细柔软的少女兀自岿然不动。
“喂！你！说你呢！老子的枪里可是有3级破魔子弹的，信不信现在就来几发教你做……”
在那位少年还没说完话的时候，艾莉亚斯已经卷起一阵疾风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接着，这座银行里便传出了半条街都能听到的打砸声响和两个少年杀猪般的惨叫。
——
“我说啊……听听长辈的劝不好吗？以为头上戴着袜子我就认你们不出来么？”
“呃……我，我们错了，艾莉娅大小姐，你行行好放了我们吧？”
“是啊是啊，艾莉娅大小姐你人这么好……”
两个蓬头垢面、鼻青眼肿的少年说道，他们有着和艾莉亚斯差不多的苍白皮肤和赤红色的双眼——但两人眼睛的色彩并不纯粹，比之艾莉亚斯的瞳孔要浑浊得多。
此时被等候围栏的橡胶条反绑在银行外的消防栓上的两个少年，都是某个东海岸血族家系制造的并不成功的族裔，因为他们那位恶趣味满满的家主跟艾莉亚斯是旧识，因此也就都互相认识。
“少来！我已经不是什么大小姐了，而且你们能不能戒掉哈草的习惯？说过多少次了，贫穷不可怕，自甘堕落才是最要命的——唉，为什么现在的世道是这样的啊……”
艾莉亚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好好地口头教育了他们一通，之后才把这两个沾上毒品的血族少年移交赶来的警察。
她看了看手机——已经是十点左右了。
“糟糕——！”
今天是她重又捡起调停协会的职务的第一日，也就是实习的第一天——如果这回迟到了，自己大概又只能回去喝西北风了——
“华西尔阿姨行行好，给您朋友家的孩子开个小灶好吗……”
血族少女咬着牙对那个身在纽约码头的恶魔求了个情，接着便一路狂奔起来——说好了不会踩着公共财产赶上班，但艾莉亚斯仅仅在五分钟以后就食了言，脚踏曼哈顿拥堵到令人绝望的车流和大大小小的阳台向实习的场所奔去。
拼命地在对血族健康非常不利的阳光下飞檐走壁了将近十五分钟，艾莉亚斯才气喘吁吁地越过马路跑到港口前的集会处——在这里，联合国调停协会的现任会长，银发恶魔罗斯玛丽．华西尔已经和一群调停专家等在这里了。
“啊吁…...呼，呼，哈……华西尔阿姨，我没迟到吧？”
“嚯——离行动开始还有五分钟，蛮准时的嘛。”
盘腿坐在一辆伪装成快递卡车的公务用车上，罗斯玛丽眨了眨那双红得发光的眼睛，对着自己说道。
“罗斯玛丽．华西尔”并不是这个穿着长长的驼色大衣和紧身马裤，烟瘾深重，习惯用两根倒钩的山羊犄角架着墨镜逛街的恶魔本来的名字——她真正的名字足以让不少研究神话时代的历史学家和流行文化粉丝跳出来，争先恐后地上去讨要签名。
华西尔是当年将斯普林菲尔德家族从即将覆灭的危机里拯救出来的恩人，也是她操办了艾莉亚斯一家人的移民。此人是如今唯一还活跃于历史舞台上的恶魔，可能也是当今世上最强大的存在之一。
“喂喂，”
华西尔用那只戴满奇怪戒指的右手敲了敲自己身下的车顶盖，对一旁一位正在给AR15突击步枪下的榴弹发射器装填弹药的亚裔调停员道：
“出来跟你们小组的‘实习生’打个招呼啊，路调停员。”
“哈？您说的‘实习生’就是这位小姐姐？”
艾莉亚斯上下打量了这个青年男子，此人身材高大细长，一身黑色西装，面相英俊而清秀，除了头上奇怪的两撮黑色刘海，和下巴颏上的那点让他显得比实际上老了一些的胡茬，此人看起来绝对是能让青春期少女怦然心动的对象。
这个人的右臂和脖子上分别戴有联合国调停协会蓝色的臂章，和调停专家印了照片的名片：LU
YOUWEI（路有为）,
2367001, 职位：特别行动406号小组组长。
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组长？艾莉亚斯本来想摇摇头，但随后便强忍了下去——她心想自己好歹也做过二十多年的调停专家，为何又要回来听一个不过二十多岁的人类指挥呢？
“那个啥……”名叫路有为的组长抬手琢磨了一下，道：“做个自我介绍吧，讲完以后记得去车里拿武器——行动在两分钟之后开始。”
……这个人真的有在认真对待我吗……
艾莉亚斯撅了噘嘴，伸手从口袋里拿出还没来得及套进悬挂式名片夹的ID，用手指衔着横在这个未来的组长面前说：
“Eliase
Springfield，或者用阁下的语言：艾莉亚斯.斯普林菲尔德，血族，曾经做过二十三年……”艾莉亚斯赶紧打住了倚老卖老的想法：“嘛，算了，我不需要武器，到时候放心带上我就行了，路组长。”
路有为扬起眉毛，用颇有磁性的汉语对着身后从车子旁钻出来的一位黑发金瞳的女孩道：
“真巧了，小姨子——这下我两个组员都不用带装备，你们这些妖怪真是可怕。”
艾莉亚斯能依稀从那个在背心和长裤外披着一件蓝色冲锋衣的女孩身上“闻到”异常的味道——妖怪是起源于东亚的异族，实际上仅仅这个门类里就包揽了差不多三百个不同的族群，而这个女孩身上的气息，艾莉亚斯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闻到”过——那是过于稀有，也远远比全世界一亿多妖怪人口中的大部分要强大得多的以太模式。
“我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乱给人起外号的毛病啊？”
有那么一瞬间，艾莉亚斯跟这位被叫成“小姨子”的妖怪少女四目相对，奇怪的是，她总感觉那对火焰般的金色瞳孔里有着自己十分怀念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行动开始，各就各位！”
刚才从车顶上漂浮着落地的华西尔会长举起右手，道：
“记住，最小的代价，最大的风险和最高的收获——诸君若是无法践行这条原则，那么就配不上你们现在代表的荣誉——好了，出动！”
“Yes Ma’am!”
嚎完这一嗓子之后，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高级调停员便端着各路武器从这辆漆得花里胡哨的“快递卡车”后鱼贯而出，分两侧向今天行动目标所在的港口仓库奔袭而去。
开始行动之前，那位妖怪少女捋了捋瀑布般的黑色长发，爽朗地笑道：
“那个，我叫冷心仪，半妖，请多指教。”
艾莉亚斯苦笑着回话：
“艾莉亚斯，不争气的血族，也请多多指教了。”
两人说完，这位半妖少女便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在瞬息之间连着越过几根路灯和电线杆，从集装箱的顶部一路朝那做仓库飞去。
想来，这种神乎其技的引力魔法和金色瞳孔，似乎只属于某个极其异端的妖怪族群——兴许这位冷小姐的某位亲戚是最神秘最风流的大妖怪也说不定。
世界总是很小的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