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克街说是一条街，实际上不过是离市中心有不小距离的高档住宅公寓区。
这里一共四幢房子，各自之间相隔100码光景，保持一种礼貌而互不侵犯的距离感，艾特琳娜就住在街末一幢。
艾特琳娜的居所——兰克街003号，一所独立的三层公寓。外部围着高高的铁栅栏，一眼看过去，黑红的外漆在夜晚中显得有些阴森，很像恐怖故事中凶宅的原型。
于官方承认下，身为住客的凯恩自然要好好考察考察公寓的环境。
公寓一楼为客厅，与正常人家的摆设没有什么不同。最为显眼的还是正中央的一座古式大摆钟，无时无刻发着古朴的摆动声。亲切的大壁炉前很适合彻夜长谈。
公寓二楼为艾特琳娜独立的实验室，里面瓶瓶罐罐花样繁多，魔法物品也有不少，但都保存得很严密，凯恩无法统计，也不敢随意触碰。
公寓三楼则为艾特琳娜的卧室，一间高档且置有浴缸的广阔盥洗室，一间平时堆放杂物的房间，甚至还有座小型图书馆？！
看得出来，艾特琳娜购置这所公寓时本就是打算一个人独居的。
此外，公寓还有两处神秘的地方——阁楼与地下室，这两处一个被封起，一个被锁住，凯恩虽是好奇，也没打算深究。
万一被发现了，艾特琳娜一脚把他踢出门去，不就只能……
去警署那里蹲一阵子牢饭，天天啃着过了保质期还掺着木屑的法棍；或者被一群神秘疯子拿去做人体实验，变成只会哇哇叫的智障儿童；或者流落街头跟一群流浪汉住在垃圾桶里，难以忍受身上散发的恶臭，在马路上捡到一点前，就去露天的公共澡堂捡肥皂。再惨一点……
“别去想了吧，今天已经够折磨了。”凯恩露出同简妮一般生无可恋的表情。
在好心提箱的提点下，他打开三楼杂物间的木门，扑面而来的积灰令他退避三舍。
“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感谢高尚而美丽主人的大恩大德吧！”
“好吧，不过你说话这么大缺大德，是怎么当上她的仆人的？”
清理杂物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大多数杂物都是书本，许多发黄上了年代。随便一翻，还找到本《忏悔录》。
书，总觉得是比较珍贵的事物。还是别丢掉的好，等下去问问艾特琳娜的意见。
凯恩本想提来西蒙帮忙，得到的答案自然在意料之中，“你会让一团积灰的废物到你肚子里去吗？”他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他跑上跑下，将物件整理到后院堆放。艾特琳娜此时真在沙发上睡着了，美人侧卧蜷缩，透明的甘露从嘴角留下，大有一觉不醒的势头。
夜晚的帷幕降下，伦敦却看不到星空，灯火通明的城市连群星也不敢靠近。
收拾完毕后，凯恩放下提箱坐在后院的木板台阶上，大脑空空地望着空旷杂乱的草坪。
后院挺宽阔，远处的高墙边植有一株柏木，但一看就是很久没人打理过的样子。
这一天的经历宛若梦境一般。凯恩害怕睡觉，他怕一睡又会重新回到灰雾之中，再也见不到太阳的升起。
一人一箱就这样静静坐着，谁也不发一言。
“其实，西蒙，我挺怕的。”沉默中，凯恩半是倾诉，半是自言自语道。
“生活是这样美好，我总觉得我总有一天会失去它，我总感觉我不属于这里。”
西蒙静静地听着。
“真的，今天的一切都是那样奇妙。如果说，失忆前我是古代人，我见过的东西，从没有像今天见过的令我感觉那样充满希望与生机，那是我无法描述的。我看见一家三口在桥上游行，我看见男人在夕阳下亲手为女人戴上戒指，我看见老幼妇孺都能露出微笑。人们的眼神没有迷茫，太阳会依照星辰的起落为白天与黑夜注上绚烂的标点。人人可以不分贵族与农民的身份共享天空的焦红，人人都有方法自给自足，没有人曝尸街头，没有难以忍受的恶臭，没有人必须贩卖自己的尊严而活命……这个时代真的是前所未见的！”
凯恩兴奋地张开双臂，仿佛在勾勒新世界的轮廓。
“我还以为你会追问以前的事。”箱子没有张口，听着像在说腹语。
“等你过久了，就会发现这个国家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到时候你被谁拐着读了一本叫《资本论》的大作，说不定就像发现了粮仓的硕鼠屁颠屁颠投共去了。”
“你说的我一点也听不懂……”
凯恩不敢恭维箱子话语的艺术，嘴角抽了抽。
“总之有个人告诉我，与其纠缠过去，不如投眼当下。”他叹了口气。
“他说得很轻松，哪有那么容易啊？”
“哪有那么容易啊。”
西蒙重复了一遍，似在认同，又似在感怀。
交谈又归于沉默。
清冷的夜风划过空旷的庭院，圆月攀升，兰克街003号隔绝了伦敦的雾霭，草地多上一层亮色。
“小姐她，她自己不说，其实非常孤独。”西蒙语气沉闷得像是换了一个箱子。
“孤独吗？”他思索一阵，“我大概能理解那是什么感受。”
“她自己没有发觉，其实在不知不觉中总不断伤害自己。”西蒙低声继续说着。
“酒精，尼古丁，剧烈的阳光，白日颠倒的作息……即便是一般的血族，也会被这些拖垮身体。”
“所以她在白天才那样给人体弱多病的感觉？”
“对，小姐对世间的眷恋太少了。”
“她对于金钱不痴迷，甚至可以说是浪费。幸好这一点，她对麻瓜股市不感兴趣，也就没有被历年的经济危机扯后腿。”
“她对于物件也不迷恋，换来的流行衣饰，最长也只有一周的热情，再昂贵的家具也会被她搞得乱七八糟，离群索居又不善整理。”
“她对于知识也缺乏兴趣，虽然我无法评判这一点，但无疑全伦敦没有比她更具神秘知识的神秘学家。”
“她对于他人若即若离，悠久的寿命，不断的战争，让她经历了过多的生离死别，使她难以再向别人敞开心扉。”
“权力为她所鄙夷，名望为她所厌烦，娱乐对她而无趣，爱情对她而无望……浑浑噩噩活于世间，却不知存在的意义。”
凯恩哑然。
“……听起来是个很麻烦的人。”
“呵呵，没有比小姐更麻烦的人了。”西蒙无奈道，此时他的语气更像是为女儿发愁的老父亲。
“答应我，”西蒙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替我照顾好小姐，照顾好我照顾不到的地方。”
“如果是家务，我可以帮帮忙。”
“呵，你是明白的。”箱子开始剧烈地晃动，“不要背弃小姐，如果你敢——”
“地狱里见。”
箱子突然沉寂下来，凄冷的月光照在金属提手上，映出一行铭刻的小字：“希茨德拉”。
凯恩清楚这平时稀里马哈的箱子，此刻表现出如此认真且令人毛骨悚然的一面，绝对不是开玩笑。
说不定，它平时轻佻的一面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我不会的。”凯恩明白，言语的承诺终究单薄无力，但他内心清楚——有些事可为，而有些事绝不可为。
此后，只有夜的黑与街口传来的猫叫，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