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啊、对了，他们还没回来。」
因为从小到大的教育，回家时都会习惯性地出于礼仪打声招呼。
不过今天不到下午6点，爸妈应该都回不来。
虽说是元旦，但我的家中却没有一丝过节的气息。
「还真是死气沉沉啊……」
我在偌大的屋子坐下打开电视，有些无奈地小声嘀咕。
刚刚从真理的家回来还热热闹闹的，对比到现在回到简直是天差地别。
安静到甚至能听清远处驶过的车辆声、外边的风声。
『我们来看下一则报道，近日各地警方辖区都接到多起报警电话，报警人来自各地辖区，皆自称发生奇异……』
新闻频道还是在播放一些警情，又或者是国内外的一些大事件，对于我来说有些无趣。
不过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开个门、钥匙没带。」
听声音应该是父亲回来了，没有敢过多耽搁，我来不及穿上鞋子飞快地跑了过去。
打开门从父亲手中接过一些大包小袋，只能说不出意外是为今天晚上准备的，特意从外边买回来的一些菜和小吃。
把手中的拎着的袋子放在了餐桌上，回过身到茶几边穿上没来得及穿的拖鞋。
「绘里、你妈妈呢？还没回来吗？」
父亲在玄关换了鞋子，朝着屋内看了一眼。
「谁知道呢……」
我耸耸肩摆出了一副你问我我问谁的表情。
就实事来说，我其实更好奇一个节日为什么公休日父母还能这么忙。
虽然家中的氛围我并不喜欢，但是过节本身我并不讨厌，只不过对比到别人的家常便饭，到我的家烧菜和团圆就变成了一种小概率事件，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言喻。
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的言外之意，父亲竟然少见的笑了一下。
「呵……那就等她回来再吃吧，明明说了6点前尽可能赶回来的。」
父亲翘起了二郎腿，坐在了我刚刚看电视坐着的地方。
我们家并不处于高层，但是因为小区选址在一个山丘地形上，且我们的房屋最靠近旁边的高架桥，我得以透过窗户看见屋外高速路上穿梭着的形成如同流星般别样的景色。
冬日的天空总是黑的特别早，尽管现在才刚刚6点，但是因为天空积雪云以及地球相对太阳位置的原因，已经和昼夜没什么区别了。
「喂？」
「嗯？」
「你到哪了？我都已经到家了……什么？哦哦学校刚开会结束啊，啊？哦现在到小区了是吧？哦好好、我这就准备一下。」
原本以为父亲是在叫我，但是回头看见他拿着手机正在拨通电话。
听着对话的内容，对方大致可以确定是母亲。
话说到小区了的话，也就是说没五分钟应该就到家了，那我也适当地准备一下好了。
如此，我离开窗边走到厨房。
打开灯后是因为反光而洁白如新的四壁，以及没有任何油渍的电磁灶台的景象。
完全不像是有人生活过的样子。
打开碗柜拿出许久没用过的碗筷，因为不常使用的原因，我不得不拿到洗碗台重新冲洗一番。
「父亲、这些碗筷我都已经重新冲洗过了。」
我端着碗筷来到客厅，放在了正在挨个打开打包袋的父亲手边。
「嗯、帮忙接一下。」
父亲将一个袋子打开，从叠着的碗中抽出一只，将整个袋子放到我的手中让我从下面托起。
「倒进去、别撒了。」
我拎起袋子的两角，提起其中一侧，让其中的菜和汤流出。
同时大门被打开了，母亲拖着疲倦的身姿，一瘸一拐地瘫坐在沙发上。
「真是服了……往届是元旦晚上上晚自习休息不了，现在教育不让提前开课，结果就换成教师教研会，完全不给人休息啊。」
母亲说着，一边拿起一旁的枕头抱了起来。
「我先睡会，准备好了再叫我。」
「唉……你们数学组还真忙，我们语文组轻松多了，至少不会挑这种不解人意的时间。」
「呵呵、是啊是啊，你们谜语人还真是通俗搭理呢。」
父亲瘪着嘴耸了耸肩。
我放下手中的袋子，随手从一旁的纸巾盒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
尽管这才一小会，但是母亲已经熟睡了。
因为没有开空调，因此我轻手轻脚地来到母亲身边，用一旁的绒沙发铺垫反过来盖在母亲身上。
确认不会着凉之后，我重新回到桌前帮助准备晚餐。
「嗯。」
父亲看了我一眼。
不明意义的一眼。
「怎么了？」
我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不过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最近外出挺频繁啊。」
「……要你管。」
我没好气地回复他。
父亲叹了口气，轻笑道：
「会照顾人了啊。」
「……」
「最近全是和那个小女孩一块出去的吧？」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我愣了一下。
心中不知道是恐惧，还是说事情快要败露的慌张。
「啧……帮她补课而已。」
我迅速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应付回去，但是也没忍住地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是过家家游戏？还是说当认真的？是当妹妹还是说女朋友照顾了？」
「只……只是单纯的小学旧友……叙叙旧情，你想多了。」
父亲没有看我，但我想我止不住的慌张，以及因为紧张的些许口吃已经被父亲察觉到了。
「是……吗？」
父亲没有回答我什么，也没有质问我什么，他不再注视我，只专注于眼前的东西。
许久的沉默，让我不禁在内心揣测起父亲究竟是想表达什么。
而沉默所带来的不安感，让我不禁去向最坏的地方开始想象，让我的双手止不住的发抖。
即使我想认真专注于眼前准备晚餐的事情，但是因为手抖的缘故已经无法进行。
索性我将手中的袋子扔回原位，而因为冲击力，打包回来的菜的袋子中的其中部分汤汁从打结的地方飞溅到了桌子上。
「哦？怎么了？累了吗……还是说要去休息？或者找你女朋友倾su……」
「你到底想怎么样！能不能别管我！」
我用巨大的声音盖过自己的恐惧，以及父亲带有激将性质的话语。
父亲肉眼可见的被我吓到，或许他也没想到过我会发火。
「啊？！怎么了？」
就在这时，母亲因为我刚刚几乎近乎于尖叫的声音吵醒，把视线投了过来。
这一瞬间，我的大脑上演了一遍几乎所有最坏的打算。
哪怕是最极端的。
我害怕这个家。
它已经让我失去太多。
失去了太多曾经拥有过的。
失去了太多平常人所拥有的。
但……我也害怕曾经让我所爱着的，天天依偎着的父母伤心。
尽管他们现在让我感到的只有不同于儿时的不满……
「啊、没事没事，绘里她刚刚倒菜的时候被烫到了。」
「哈？」
「哦、没事就行，小心点，我接着睡了。」
母亲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一眼，在父亲的劝说下重新闭上眼睛。
「我带你去卫生间处理一下？」
虽然这句是疑问句，但是父亲拉着我的力量却完全不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来到卫生间，父亲轻轻地带上门。
「你坐吧，我蹲着就行，我们来谈谈。」
父亲轻轻地推着我的背，让我坐在了马桶盖上。
「你有毛病吧……」
我别过头，不想理会她。
父亲则是挑起眉头，然后做作地挠着自己的后脑勺。
「应该是有毛病，嗯，选在厕所确实有点毛病，但是感觉这里最安静，不是吗？」
父亲起身靠在一旁的洗衣机上，然后看着面前的洗脸镜中的自己。
「……你要谈什么？如果是让我放弃，那我只会回答你放弃。」
我用着强硬的语气说道，内心则是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搏的打算，哪怕被打一顿。
父亲听到我说的话，随后看了我的表情后摆出了一个搞怪的表情。
「现在年轻人都这么冲吗？都说了是好好说话。」
……
「哈哈、大概吧，确实是这样。我年轻的时候也确实是这种脾气。」
父亲用手指轻轻拂过着自己的胡子。
「……但转眼就变得这么老了，真快啊。」
虽然我内心的打算不减，战斗欲甚至反增，完全不想理会他，但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
而这一眼却被父亲通过镜子中的眼睛抓住了。
他闭上眼，随后睁开眼说道：
「大概是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别说谜语。」
「不……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之前已经问过你了。」
「……」
我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嘶……还以为你能反应过来的呢，作为一个语文老师的女儿，悟性不应该这么差吧？」
我光速回顾此前的对话，但还是没有头绪。
父亲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后抬起一只手。
我非常熟悉这种情况，因此我几乎是肌肉记忆地蜷缩了起来。
但许久没有响起平日应有的声音，也没有产生对应的痛觉，只有头顶沉重地接住了一只手。
那只手在头顶轻轻揉搓着。
「看你一直都很紧张，我就和你先说个秘密吧，之后你应该就会理解些现状了，怎么样？」
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略微点头。
他没有过多停顿，而且在我表达了许可之后立刻说了出来。
「我和你妈妈，是在高中时定的婚，而且仅仅是靠语言。」
「啊嘞？」
我惊讶地抬起头，希望通过父亲的眼神来确认是否是事实。
「骗你我女儿是笨蛋。」
「你滚。」
「哈哈哈、逗你玩的，不过你确实是笨蛋，这都不用通过发誓了。」
「无聊……」
突然父亲起身蹲在我的面前，用我的手对着他自己的的脸扇了一巴掌。
我因为他的行为感到惊吓，随后就是感受到他脸上坚硬的胡茬。
「能原谅我吗？」
「……原谅什么？」
「这么多年的错误。」
……
我突然间感觉到这间卫生间，我与父亲之间充满了水蒸气，一切都变得虚幻，云里雾里。
「是我太苛求你了，忽视了你的感受。」
……
「我现在只觉得，看到你和你的朋友，还有你和她在一块的时候笑容是最宝贵的。」
「……那你前面说那些奇怪的话干什么。」
我的情绪开始变得平静了下来，语气也开始变得缓和。
「因为你老爸前些日子，就是你和你朋友去咱家连锁图书馆出来的时候，我当时在和一个叔叔谈生意，就看到你了，那会你还真开心呢。」
等等、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那会我和真理好像是发生置换了吧。
「只不过你好像没有发现我在不远的一家餐馆里。」
说起来那会喝完咖啡选完书之后就去厕所了，我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其实刚开始，我听到学校里你班主任找我的时候，我还是很生气的，不过后来想想，你和那女孩在一块竟然那么开心，就突然间生不起来气了。」
因为长时间的高度紧张，现在在知道了真相后我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父亲轻轻拍着我的背来安慰已经开始哽咽的我。
「所以说我现在就是觉得，是时候好好和你谈谈这件事了。」
我缓了很久，才终于不再流泪。
「嗯……」
我有气无力地通过鼻子发出了声音。
而这一声这更像是一种释然。
「所以说，我先说我的观点，也就是想一直找你想确认的，就是你是不是认真的？对人家来说？」
「……是认真的。」
「你犹豫了？」
「没有。」
「那就再问你一次，确定是认真的？你要考虑到对方的家庭，还要知道怎么肩负起照顾对方，哪怕你们是同性我不反对，对方家庭也不反对，但是社会可不一定认可，况且不说这个，两个女生互相照顾也很累吧？倒不是说我想阻拦你，但这就是现实，如果你们真的希望在一块，这你都必须去面对，毕竟谁家孩子不是宝，而且还是女儿，虽说说笑是怕白菜猪拱，但也没说不怕被白菜拱了啊。」
面对父亲的质问，以及抛出的一句句话语，我显得哑口无声，之前最后的倔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在我因为不甘和懊恼之余，我几乎想要回答出那个不应该出现的答案。
但……
「但是你是我的女儿吧？我可是白手起家啊，父亲这么强，女儿不应该这么弱吧？况且你母亲也是，当初你母亲考到数学教师，甚至还是考研了，你妈妈家极力反对，最后不还是被我骗……不对，应该是娶来了？」
「骗……」
我用着看垃圾的眼神看着父亲，父亲虽然说着豪言壮语，但在被我抓住关键字后却也只得挠着头尴尬地憨笑。
「咳哼、好了，不要在意细节，总之我最后不但成为了老师，虽然学历没你母亲高，但是我开了一家公司，我用另外的方式强行获得了你母亲家庭的认可，你出生在这个世界就是最好的说明，不是吗？」
父亲变得温柔了起来，尽管我很难以习惯，但还是能知晓父亲真真切切的变化。
「总之、如果你们真的喜欢的话，如果你真的喜欢那个女生的话，那你就应该承担起责任，你的能力，你的才智，你的财富，包括你自己，都要全身心的投入给对方。」
「……嗯」
「你需要努力，提升自己，而不是止步于现在的卿卿我我。」
「嗯……」
「如果可以的话，尽可能让你们俩都变得优秀，这样门当户对，才是最好的。」
「嗯。」
「那可以告诉我你现在的选择吗？」
「我愿意。」
我没有丝毫犹豫。
「那……就这样吧，你缓解好情绪就来帮忙准备晚餐，顺带一提，你母亲那边，到时候我会帮你做好她的思想工作的，毕竟我可是语文老师。」
父亲就这样自顾自地走出了卫生间，走时还不忘带上门。
洗手台边燃烧着卫生香，正散发出淡淡清香，是水仙花味的。
我逐渐看清镜子中的自己，虽然已经哭的眼角微红，但我的表情变得更加坚毅。
从此刻起。
我下定了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