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的云雾渐渐散去，依然炽热的阳光像是被绵软的刀片切成细碎的小块，迫不及待的挣脱束缚奔向大地。
刺痛感扫过双眸，秀眉微蹙，少女的意识重启，钻心的疼痛同时从身体各处袭来。
“我……”
睁开双眼，被疼痛和迷惑包裹着，傅茗瑜从这片烂树叶和湿泥巴组成的小小灌木林中醒了过来。
我是战败了吧。
纤尘不染的素白羽衣已经被泥土和腐败的树叶污染的像块抹布，干掉的血迹渗到自己身旁数米远的位置。
圣洁无情的暗蓝冰刃歪斜着瘫在一旁，如同一团被主人随意丢弃在这里的玩具。
傅茗瑜感觉到一股疲倦，混杂着酸楚从内而外充斥着身体内的每一寸。
精神一时间有些恍惚，甚至忘了拿起不远处的冰刃站起来。
浑身十几处大大小小的伤口，左肩处还有贯穿伤，哪怕元婴期的肉体强悍如斯，已经愈合了大部分的皮肉，那估钻心的痛依然横亘在脑海久久无法散去。
【站起来啊，傅小姐，真不害臊】
耳边似乎听到什么声音。
她，还在这里！
我……我不能就这么倒下来。
一股力量从小腿中涌出，天命城的圣女再一次站定起来。
苏琪，你在哪里。
四处并没有回音，没有带着赏识，抑或仇恨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人，没有师尊，没有天命会的老头子，没有自己熟识的所有人。
仅仅是被战斗打的一片狼藉的丛林，仅仅是周遭远远观望着的几头凶兽。
长叹一声。
傅茗瑜又蹲了下来，脸整个埋进了膝盖上。
圣女是不允许哭泣的。
傅茗瑜自认不是门派里最强，天分最高的那一位。
却一定是最认真，最纯粹，最坚定，对剑道最热忱，
也最适合做圣女的那一位。
也最终被选择成了剑道门，天命城，乃至整个人族的代表，钦定的圣女。
也就是说，从成为圣女的那一刻起，傅茗瑜就必须要背负起那个身份背后沉重的责任……与意义。
傅茗瑜成为了她成为不了的人。
不败是神的领域，人怎么可能成为神呢？
哪怕战败，也会被宗门要求表现得足够优异。哪怕身体如何凄惨，也务必要傲立于峰，行道于世。
可是啊，我早就输得一败涂地。
就连一个弱小的少女也保护不了。
右小臂的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爪痕，风干的鲜血又涔涔流出，宛如流淌在心里的血泪。
傅茗瑜一下便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
在苏雪莲的拳头落下的刹那，一只粗壮有力，长满墨黑色鳞片的爪子狠狠的握住了傅茗瑜的胳膊。
这力道猛烈的不似人类，傅茗瑜吃痛，手中利刃都掉落在了地上，身体也被其牵引硬是拖离了原本的位置。
而苏雪莲的拳头也砸了个空。
一时震惊，又被突然造访的不明生物震慑，苏雪莲退后到了数米远应是安全的位置，这个突然出现的不明怪物全貌也被一览无余。
却见一只两三米高，面貌丑陋，四足双翼的魔族生物突兀的出现在了这片不太平的法阵当中。
胶状的红黑物质组织成了怪物的面部，仅能勉强辨认出眼睛和耳朵的位置。
魔化的手掌粗壮无比，布满鳞片和倒刺，伸长的指尖像是一柄柄剔骨尖刀，只是目光触及便有灵魂被切割的恐惧感。
“呼……哈。”
此刻这怪物却正拦在了苏雪莲和傅茗瑜的当中。
两位都从这呼吸声还有若隐若现的神态中发现了异样。
这家伙……难道是苏琪？
在明白这件事的那一瞬之后，傅茗瑜的记忆便只剩下了若隐若现的残片。
她大抵是吸入了从苏雪莲那儿逸散而出的魔气，刺激了灵魔之体，从而突然转变成魔族形态的。
如果已经转变成了魔族，那么她的生命也就画上句号了吧。
的确，本应如此。
可是她竟然出手救了我。
在大脑完全被侵蚀，失去全部的意识，成为除了被“处理掉”毫无用处的魔物后，救了我。
明明是我擅自妄想扭转天理，不切实际的做了实验，仅仅是想让她不再承受堕化的风险，不再被病痛折磨，却让她提前失去了作为一名人类的尊严。
明明是我已经做好了就此与那叛出师门的败类同归于尽的打算，却被我所戕害之人所救。
于是，一切兜兜转转，回到原点。
傅茗瑜颤抖着，大口吞下冰冷的空气。
苏琪，你去了哪里？
傅茗瑜空洞的呼唤着那个不可能回应的名字。
作为圣女，此刻应该擦擦眼睛，给自己一个简单的治疗术，然后提起暗蓝冰刃要么继续循着空气中的魔气残留追击叛徒，要么回到宗门里说一声抱歉，然后继续执行派发的命令。
要么潇洒的拒绝宗门接下来的事务，找到那个败类叛徒，云淡风轻一点，拿出元婴初阶的实力砍去所有忤逆的事务，让那破魔躯见鬼去，苏小姐应该只能呆在我身边！
可是她终究只是在扮演那个名为圣女的角色。
现在的她只想好好的哭一场。
所以她才什么也做不到呢。
突然，周遭的空间似有收紧，萧杀之气传遍全身。对这感觉无比熟悉的傅茗瑜浑身顿时如过电一般，本能的就又站了起来，拾起地上盖了一小撮泥巴的暗蓝冰刃，眼神强装镇定的看着前方。
坏了，竟然是大师姐找到了这里……
傅茗瑜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一道长虹却已飘然而至。
一位体态雍容，表情冷傲，上戴金珠凤冠，下着流苏白袍的高贵女士飘然出现在了此处。
微微皱眉，在看到傅茗瑜的一瞬间。
两人目光对视，气氛有些尴尬，傅茗瑜浑身颤抖却是强装安静。
来者不知其思，却明显的对脚下这泥泞的触感非常不喜。
“哭了？”
来人问道。
傅茗瑜摇了摇头。
“伤的重不重？”
又摇了摇头。
“碰到魔族了？”
……
还是摇了摇头。
来人鼻头轻动，这里魔气残余的厉害，显然这种低劣的谎话并瞒不住。不过以此人对傅茗瑜的了解，这家伙最不擅长的就是说谎。
“碰到她了？”
来人很快便得出了相当接近真相的答案。
傅茗瑜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哎。”
听到一声叹息，傅茗瑜的脑袋忍不住微微低了下去。
来人正是自己的大师姐，陈灵芳，剑道门此时对外的掌门人。
“擅自行动，伤成这样，罚去后山剑冢禁闭10日。”
芳姐背过身去，不再看自己这位浑身脏兮兮，眼圈也红成一片，看起来和个普普通通被女朋友抛弃的小姑娘一样的爱徒。
傅茗瑜舒了一口气。
去那里禁闭，实则是疗伤罢了，大师姐并没有记怪自己的失败。
一股许久未曾出现的暖流涌在心里。
那么，我也不能辜负她，等我恢复过来，一定要把苏小姐找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果她还活着，如果她还能维持着人族的形态，那么我哪怕拼上性命，也要完成掉尚未做全的仪式，把她救下来！
坚决不会让她再有被魔族堕化的机会！
“愣着干什么，回去了。”
芳姐的声音有些严厉，捏紧了拳头的傅茗瑜忙是应和一声，化作长虹跟了上去。
眉目中闪烁的信念却未消退，散出微弱但清晰的光来，这点倒是让一直对傅有些担忧的大师姐相当惊喜。
或许她真的会变成人族的中流砥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