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维！汉维你睡了吗？”
普莱特站在大门紧闭的叮当铺门前，疯狂拍打着叮当铺的大门。
不多时，铺里传来大脚踩在铁板楼梯上的声音。
大门猛地拉开，戴着睡帽的汉维出现在门口。
“你有病啊？午睡都不让人睡得踏实……”
“哈哈，抱歉。”
普莱特侧身钻进了叮当铺。
要上挂着铁剑和白柄剑，站在屋里。
阳光从窗口钻进来，机床平台摆在原来的位置上，而墙角的原本属于铁堡号的那大堆零件已经少了很多。
“啊——”汉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摇晃着身子走到机床旁边，“龙骨和外壳已经重新装上了，管路还有点问题，有不少漏的地方，我打算明天重新焊一下。”
“那个放到一边，汉维，”普莱特一巴掌拍在机床上，“那个魔力液，你还有吗？”
“嗯？”汉维本就困倦的不行的眼稍微睁了睁，“有倒是有，你要那个干啥？”
“我想测试一下，”普莱特抽出腰间剑环上挂着的白柄剑，“这玩意到底能承载多大量的魔力。”
“唔嗯。”汉维挠了挠头，“啊，昨天晚上那事是吧。”
“拜托了。”
汉维又挠了挠头。
看样子有些不情愿，但他还是走向了工坊的一角，那里摆着不少铁桶。
他拎出一桶放在最里面的、上面贴着“魔力液”的标签的铁桶，端到了车床上。
这种铁桶内壁附了一层白精灵石的内衬涂层，不会让魔力外泄，有些高级的牧师杖也会用到这种材料。
普莱特拎起铁桶，转身朝门外走去。
“省着点用！很贵的！”汉维大喊道。
叮当铺的门被弹簧重重地关上。
汉维盯着那快要倒下的门，叹了口气，转过身，摇摇晃晃地走上楼去。
每次扯到武器，这家伙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
“嘿咻。”
铁堡号就停在叮当铺后面的废品场里。
外壳上的洞被改成了两片法兰夹着一片玻璃，像轮船上的舷窗。在舷窗内侧有一扇可以随意开关的推拉窗，关上以后，铁堡号的货仓就变得漆黑一片了。
虽然铁堡号的外壳——一块大铁板——平时开店的时候会拉起来，为此还安装了液压装置，但因为顶部的管路还没修好，液压装置也拆下来了，所以沉重的铁板无法移动，普莱特只能从驾驶舱的小门将铁桶拎进货仓。
打开舷窗，不算太明亮的日光从外面照进来。
早就空了的燃料仓，使得发电机和头顶上的灯根本点不亮。
普莱特现在完全不在乎这些——他把铁剑丢到一旁空空的货架台上，将白柄剑摆在铁砧上，然后拧开了还未拆封的魔力液的盖子。
搬起八十磅重的铁桶，将魔力液浇在白柄剑上。
正如昨夜那样，纯白色的魔力液像是接触了海绵一样，瞬间就被白柄剑的剑身所吸收。
普莱特大约倒了两升左右，全被白柄剑吸收得一干二净。
普莱特放下了铁桶，叉着腰，盯着那柄剑。
剑身冒起了淡淡的蓝白色光芒。
于是，他将手伸向了剑柄。
「还不够。」
突然传进脑海中的声音让普莱特吃了一惊。
在握住剑柄的刹那，一阵女孩子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脑海里，普莱特紧张地环顾四周。
并没有什么人出现在这里。
“呃……”普莱特盯着那把剑，然后将它举了起来，“还不够是指……”
「魔力，还不够。」
“啊……”普莱特眉头拧到了一起，瞥向地上的魔力液桶，“直接插进去可以吗？”
剑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表面上的光芒似乎比刚刚更淡了些。
普莱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再度拧开魔力液桶的盖子，将剑身凑到了桶口。
在普莱特将剑身插进桶中的瞬间，剑身突然冒出了耀眼的光芒。
那是有如白昼般耀眼的光芒——普莱特被照得睁不开眼。
在那白光中，普莱特依稀看到了一名少女的身影。
然而，就在普莱特想要更细致地观察前，白光忽然消失了。
剑身也逐渐暗淡了下去——但一如既往的，冒着淡淡的蓝色光芒。
“……哈啊。”普莱特将剑从魔力液桶中抽出，握在手里，上下打量着它，“刚刚……是你说话了吗？”
「很耗费魔力。」
“啊。”普莱特再一次被脑海中出现的声音震惊到了，然后将魔力桶踢到一边——才发现它已经空了——，一只手关上了窗子的挡板，坐到货台前的椅子上，“这样，你应该可以控制剑身的亮度，对吧？我会问你一些问题，你用变亮来表示‘是’，变暗来表示‘否’，可以吗？”
剑身比原先更亮了一些，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好……”普莱特难掩心中的激动，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流下，“那个，我可以叫你……‘剑小姐’吗？”
「是」
“嗯，剑小姐……”普莱特思考着，然而所有他想知道的问题几乎都无法用简单的是否来回答，满脸都是十分苦恼的样子，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那个，之前遇到哥布林王的时候，还有遭遇地吞花的时候……使你在控制剑，对吧？”
「是」
“哈哈……那还真是……”普莱特挠了挠头，“谢谢你了——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怕是要死在那了……对了，剑小姐……你是魔物的一种吗？”
剑似乎并没有做出回应。
普莱特挑了挑眼眉，再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剑小姐，你是不是某种魔物……”
「才不是魔物！」脑海中的声音炸响。
“啊，抱歉。”突然的声音令普莱特有些晕眩，扶着柜台才没有倒下，“那，剑小姐……是某种自动装置吗？比如魔偶一类的？”
剑又没有做出回应。
“啊……还是说……”普莱特眉头紧锁，“某个高级的……武器匠人……打造出的具有自我意识的武器？”
「否」剑身明显的变暗了一些。
“这样嘛……”普莱特的表情有些失落，“嗯……所以……剑小姐到底是什么呢？”
剑没有做出回应。
“……行吧。”普莱特挠了挠头，“这个问题……还是等以后再说吧，那个……”
普莱特站起身，在货仓后面的某个箱子里翻找着。
这是为数不多的、没有被丛林哥布林拿走的东西，因为是没什么用还很沉的东西。
是长剑的剑鞘。
“姑且我是个武器商人，武器一直放在空气中会生锈劣化……啊……我不知道剑小姐会不会因此困扰……”普莱特抱着一大堆剑鞘，平铺在柜台上，然后打开了舷窗，“请挑一个喜欢的款式吧——每个都是我手工做的，希望你不要嫌弃。”
普莱特一共拿来了七只剑鞘，每只和每只的材质、装饰都不尽相同。
普莱特举起剑，依次指着每个剑鞘。
出乎意料的是，剑小姐似乎对每个剑鞘都很感兴趣。
于是，普莱特将它插入了每个剑鞘，待上几秒钟，再拔出来。
“怎么样？”
像是在挑选货物的主妇，总要转很多圈以后才最终决定在第一家买下同一款包包一样。
剑小姐最终决定接受第一只剑鞘。
那是一把使用高山牦牛皮作为垫层、滑石衬里，最外面是一层薄薄的金属，雕刻着一些北地的冰藤花纹的剑鞘。
“这幅剑鞘，是我在北地边缘的城市，摩多河附近制作的，当时觉得那里的一种藤蔓很好看，就做了拓本，然后用了差不多两天做成的这个。”普莱特把剑小姐插入剑鞘，举向半空中，“同款的仿制品，现在好像在那边的冒险者商会卖得很火。”
啊，如果把剑小姐插进剑鞘，就得不到她想说的话了。
于是，普莱特把剑拔出来一点点，露出了一点剑身。
“嗯……剑小姐，”普莱特伸出手，关上了挡光板，让剑小姐的光芒充盈着货仓，“你有……主人吗？啊，就是说……”
还没等普莱特说完，剑小姐的剑身变暗了一下。
“……这样啊。”普莱特看上去似乎松了一口气，“也就是，我可以留下剑小姐，对吗？”
剑小姐似乎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应，然后，随着普莱特脸上忽然出现的如同痴汉一样的表情，剑小姐使出了似乎从未有过的暗度。
整个货仓变得漆黑一片。
“啊啊啊！抱歉！”
普莱特拉开挡光板，让光芒再度照进货仓。
“那个……”普莱特挠着头，“虽然这么说很不好意思……但我呢，我是一名还算有名的武器匠人，嗯……”
剑身的亮度似乎恢复了一些。
“所以！啊……剑小姐你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尽管跟我说……”普莱特似乎有些慌乱，双手在空中挥舞着，“我一定会尽可能满足你的……”
「带我去找我的同伴。」
“……同伴？”
因为是直接传达到脑海里的声音，所以声音里的许多细节会比面对面交谈更清晰。
无法形容的孤独感，以及，过于失落的寂寞感。以至于普莱特的内心也紧了一下。
“剑小姐的同伴……是人类吗？”
「是」剑身微微亮了一下。
“是……很有名的人吗？”
「是」
“那……恐怕不太好办啊。”普莱特挠了挠头，“我虽然……很有名……但只是在冒险者之间所说，像剑小姐这样神奇的剑，以前的同伴……肯定至少也是某个领主级别的人吧？那种程度我可说不……”
剑身逐渐暗淡了下去。
“……我会想办法的。”普莱特猛然攥住剑小姐的剑身，低声道，“我叫普莱特……安维尔·普莱特，别人都叫我普莱特大叔。”
剑身的光芒慢慢亮了一些。
“嗯……”普莱特似乎松了一口气，紧紧握着剑小姐的剑柄，“没想到，有朝一日能遇到会说话的剑……啊，话说回来，之前杀死哥布林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剑小姐你……剑身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发光，是缺乏魔力了吗？”
「是」
“果然……”普莱特瞥了一眼脚边的空桶，“所以，剑小姐只有在有魔力……剑小姐你的食物就是魔力，对吗？”
「……是」剑小姐似乎思考了一会才回应。
“那不就是魔物……”普莱特刚把这句话说出口，就看到剑身的亮度陡然下降，“啊啊，抱歉……比起那个，剑小姐……魔力耗尽是很糟糕的事吗？”
「……是」
“并不会死去，对吧？”
「否」
“……啊？”普莱特忽然愣住了，“那个，剑小姐……会死？”
剑小姐没有回应。
“……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是吗。”普莱特摸着下巴，眉头微皱，“缺乏魔力……会陷入一种像死了一样的感觉……剑小姐，知道魔力储藏单元吗？”
「否」
“简而言之就是……”普莱特站起身，转身再次扑向了那堆没被夺走的箱子，翻找着，“在哪呢在哪呢……好久没用过……啊，在这。”
普莱特拿回来了一颗紫水晶样的物品，大概像手指一样长。
那是一颗主要用在牧师杖上的魔力储藏元件，用紫水晶和秘银锚栓，像加固紫水晶一样加工的小型魔导元件，可以大概储存三十万玛娜——一次小火球术大概要消耗几百玛娜。
“剑小姐，你知道自己每天需要消耗多少玛娜吗？”
「否」
“嗯……”普莱特上来就碰了壁，“剑小姐……那你知道，你体内的魔力还能坚持多久吗？”
「是」
普莱特见状，再次走向那堆配件堆，在里面翻找着。
最终，他拿出了一颗黄金叶宝石。
那是一种内部镂空、灌满液化水晶的人工宝石，里面漂浮着两片黄金树的叶子，一片固定，另一片可以自由移动。
无论是液化水晶还是黄金叶都有剧毒。
但将二者组合起来，就能形成一种感知魔力强度的装置——两片黄金叶的夹角越大，则蕴含的魔力越强，常被用于在魔界开采某些矿物时，感知对普通人类来说有毒的魔素的含量，基本只要检测到一点点，就必须要离开作业范围了。
然后，普莱特将宝石贴在了剑小姐剑柄护手的铭文上。
黄金叶转了足足七圈半。
“唔。”普莱特眉头拧到了一起，“……剑小姐，你知道吗……你体内的魔素含量足够杀死这一座小镇的人了。”
剑的光芒稍微暗淡了些。
“嘛，不过既然我还站在这里，剑小姐就不用担心了。”普莱特随手把黄金叶宝石丢向身后的配件堆，然后举起剑小姐，“剑小姐还能坚持多久呢？”
经过几次问话，普莱特得知，剑小姐还能坚持大约一个月的时间。
考虑到她说“往脑海里塞入声音”相当耗费魔力，一桶魔力液可能能让她坚持一个半月到两个月左右吧。
但魔力又不是只能通过魔力液来补充。
……
“汉维！汉维你睡了吗汉维！”
汉维扛着枕头，从楼上走下。
然后一枕头砸在了普莱特脸上。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睡眠质量太好了啊？”汉维怒吼道。
“抱歉，”普莱特打了个哈哈，把枕头放到车床上，另一只手举起了已经套上剑鞘的剑小姐，“你知道吗，汉维，这把剑……是有自我意识的。”
“……啊？”汉维一个眼大一个眼小，“你终于打铁打疯了吗？”
“啊？不不不……”普莱特举起放在脚边的空桶，“只要魔力液足够多，她甚至能把声音直接塞进……”
“我的魔力液！”
汉维突然冲过来，夺过了空桶，一脸绝望的样子。
“……怎么了？”普莱特愣了一下。
“普莱特你个畜生！”汉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我花了……将近三百五银币买来的……魔力液……你全喝了！？”
“……准确来说是她喝的。”
“你还要嫁祸给一把剑？”汉维彻底出离愤怒了，“你……简直……畜生中的畜生！”
“别那么说，老伙计，”普莱特却拍了拍汉维的肩，“我请你去德米喝酒吧。”
汉维脸上的怒火如同被水浇了一样瞬间消失了。
“……此话当真？”汉维的嘴角微微上扬。
“放心交给我吧，我可是那里的老客户，”普莱特拍了一下胸脯，“我会让她们端上连你都没喝过的佳酿中的佳酿。”
“好！就冲你这句话！”汉维猛地把睡帽从头顶摘下，露出了下面打卷的棕黄色头发，同时挽起两边的袖子，露出了底下满是肌肉的胳膊，“今天晚上说什么也要给你把铁堡号整好！然后明天去德米灌一整天！”
“好……”普莱特脸上的表情有些五味杂陈，“哦，对了，这把剑有意识的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就算说了他们也会觉得我脑子有病。”汉维摆了摆手，“我要开始工作了。”
离开了叮当铺，普莱特站在街上。
脑海里冒出的，全都是汉维抱着三百多银币一瓶的陈酿、像喝水一样猛灌的场景。
必须先去德米跟老板娘通个气……不然哪怕自己手里有杀死哥布林王的那四十枚金币的报酬，也很难顶得住这矮人酒鬼的大海一般的酒量。
想到这里，普莱特苦笑着摇摇头，转身朝德米的方向走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