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想着单挑的事啊？”
上午的冒险者协会，人很少，除了寥寥几个在委托栏上找委托的D级冒险者以外，就是白天就在喝酒的那些中年人。当然他们也是D级。
尽管封锁森林刚刚第三天，平时依靠森林采集过活的那批人彻底闲了下来。不少人决定去找别的工作，或者放低身段去接一些原本根本不会做的工作，只有剩下的那些人，还在协会里等着天上掉馅饼。
毕德戈尔半瘫在桌上，用手指拨弄着早上外套上掉下来的扣子。
“……要不你去给人家道个歉，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那怎么可能！”毕德戈尔猛地坐起来，看向文迪，“本来就是他有错在先！”
“你小声点，别跟个高地猿似的。”
夕丽卡从委托栏的方向走来，怀里抱着一大堆纸卷。
安西去附近的医疗院帮忙，佛兰特也暂时回到了他原来工作的工坊，现在的红隼只剩下他们三人。
“这是……”
“我认为凭我们三个能做的工作。”夕丽卡把纸卷丢在桌上，扬了一下自己的长发，“虽然都是些送货的工作就是了。”
“对哦，队长从小就在兰尼奥顿长大，”文迪拿起一张纸卷，展开来，上面写着详细的取货和送货地址，还有要运送的物品详情，“肯定没少在城里闲逛——要找这些地方不是轻而易举？”
“还真是抱歉，我从小就不怎么经常出门。”毕德戈尔从桌上拿起纸卷，“家里人觉得我在外面闲逛是浪费时间——他们本来想让我当个学者一类的。”
“可惜脑容量不太够，当不上。”
“……这我倒是不否认。”
毕德戈尔翻看着那些纸卷，虽然上面有一些自己记不太清的地址，但大体方位还是知道的。
然后他很迅速地根据这些纸卷记录的地址，将相近的取送货地址放在一起，得到了一叠送货清单。
“出发吧。”毕德戈尔拿着那叠清单，站起身来，“红隼冒……快递团，出击！”
……
兰尼奥顿的城镇规模并不大，从北向南最长的道路也就只有五六公里，是围绕着最先建立起来的村庄、一圈圈发展起来的镇子。
位于最中间的老城区，都是些很破旧的村子了——住着的大多也是一些老人、退休的公职干部和他们的家属。这里到魔界的距离不算远，据说很久以前还是魔界前哨，后来被人类军队向西推进了一百多公里，这里就废弃了。
老城区里有一些老锻造工坊，那里的师傅年纪都很大，有的到现在还在运作，高高的泥塔烟囱里冒出了漆黑的烟。
“给，就这些。”
“放心交给我们吧。”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匠人，把他打造的一批长枪的枪头装进木箱，交给了毕德戈尔。
这样的枪头，每个的打造成本大约也就两到三银币，大型冶炼工坊一小时就能生产数百枚粗制枪头。这名老匠人只是将这些枪头打磨、校准、分装，处理一枚枪头也就只能拿到十个铜币。
之后拿到和他差不多年纪的老人开设的工坊里进行组装，然后再送到售卖这些武器的商会，到冒险者手里的价格大概在六银币上下。
毕德戈尔之前的长剑也是这样组装出来的。花了他大概十五枚银币，剑鞘是另外的价钱。
“据说一些B级冒险者也在使用这样批量生产的武器。”个子不高的文迪，肩上背着一袋白石粉，一种给盔甲的间隙减少摩擦的涂层材料，走在毕德戈尔身旁，“没想到队长一个年纪轻轻的D级冒险者，就用上了定制的武器。”
“嘿嘿。”毕德戈尔用皮带将箱子固定在自己背上，一只手摸向腰间的宽刃剑，“只能说我运气好。”
文迪翻了个白眼：“像这样的武器，大叔要给别人打造的话，可能要上百甚至上千银币吧？”
“听说他只收很少的手工费。”夕丽卡摸向腰间的皮套，里面装着秘银魔导火枪，“大多的打造费都花在了购买材料上。”
“这样吗？”文迪有些吃惊的样子，“我以为大叔打一把武器就能半年不开张了。”
“你要是武器匠的话，这种事说不定你真能做得出来。”夕丽卡耸耸肩，“或者拿制式的武器稍微加工一下就拿出去卖个高价什么的。”
“他想把他的旧魔杖高价卖给收藏家，结果被对方识破了，追了两条街。”
“什么陈年旧事了你还提。”
“你做的出来就别怪别人提。”
“那是……”文迪挠了挠后腰，不锈钢魔杖就别在那里，“我在想办法凑钱嘛。”
毕德戈尔扭头看了他一眼：“说起来，令尊的情况好些了么？”
“还那样，每周去一次教会，做一次洗礼。”文迪回应道，“我妈……情况不太好，上周给远房亲戚写了信，到现在还没回话。”
“这样啊。”
货物很快就送到了它们应去的地方，最后一件，是城市边缘某个冒险者的委托，想把他打下来的魔物战利品送到冒险者协会。
他那里距离冒险者协会有点远，所以要先回冒险者协会取独轮车，然后再去那里。
毕德戈尔敲响那人的大门。那是一间临时租赁的房子，比起房子，更像是一间带马厩的仓库。
“是你。”
“……我们认识吗？”
“在协会见过几次——你挑衅泰兰的时候，我也在场。”
对方看上去是个很瘦小的女性冒险者，**眼，腿受了伤。
她请众人进了屋，屋里的墙角，堆着一些战利品袋。
她拄着拐，到书桌前拿起羽毛笔，在委托单上签字，然后看着毕德戈尔和文迪一件件地将战利品袋搬上平板车。
字有点乱，看不清她的名字。
“你的腿……”夕丽卡收起委托单，塞进牛仔裤口袋。
“啊，不要紧……被哥布林偷袭了。”她笑着摆了摆手，棕色长发编成麻花辫，搭在背上，“你们着急么？不着急的话，我去沏点茶，喝完再走吧……哎哟。”
“你慢点——”夕丽卡扶起险些跌倒的女冒险者，“告诉我茶叶在哪，我去泡吧。”
“麻烦你了……”
原本预计到中午才能送完的货物，现在才上午十点半，就只剩这一平板车的货物了。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只暖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只玻璃门裂了的柜子，里面放满了书。
依照女冒险者的指示，夕丽卡在柜子里拿出茶包和茶具，提起暖炉上的水壶，把热水倒进去。
这是一只魔法暖炉——靠魔力驱动发热的，不会中毒。
“……这位女士，你也是魔法师么？”文迪站在柜前，问她道。
“啊，你怎么知道？”对方似乎很惊讶的样子，“难道……你也是？”
“姑且算是吧。”文迪抽出腰间的不锈钢魔杖，递给女冒险者——互相交换魔杖是魔法师之间的礼仪——，“你这柜子里放着好多……我上学的时候看过的书。”
女冒险者的柜子里，一排排的满是各种魔法理论的书籍，靠拓印魔法印刷的书，即使能够量产，每本的价格也不太便宜。
文迪注意到，除了他上学时接触的那些书籍，还有一些魔法专业知识的书籍——超过了他毕业所需的那些基础魔法教育的程度。
也许这名女冒险者，是个相当了不得的魔法研究学者？
“我可以看看么？”
“啊，请便。”
文迪打开柜子，抽出一本书脊上有熨金卢恩铭文的厚厚的书。
打开来，翻了两眼，然后头晕目眩，塞了回去。
“嗯，不适合我。”文迪关上柜门，走到书桌前，拉出椅子坐下，“比起理论知识我更喜欢实操……”
他看到，那名女冒险者似乎很在意他的法杖。
些许的魔力在她指尖凝聚。虽然魔法师间交换魔杖是礼仪，但不经对方允许就使用对方的魔杖，反而是很没礼貌的行为。
不过文迪不是那么古板的魔法师，于是把目光投向桌上的笔筒中插着的一根魔杖。
那是一根有些年头的精灵木魔杖。精灵木材质的魔杖已经算是中等偏高端的魔杖了，因为精灵木需要完整的脉络导通魔力才能作为魔杖使用，只能手工制作，所以每根的价格大约要一百多甚至大几百银币，出自名匠之手的就更贵了。
回想当年临近毕业的时候，他曾想写信问家里要一杆这样的魔杖作为毕业礼物，然而没过多久就得到了父母受到诅咒而需要一大笔钱治疗的消息，于是作罢。
文迪将它从笔筒中抽出，发现它的底部还镶嵌着一颗海兰石——一种增强水属性魔法释放效果的嵌石，经常会出现在南方靠近沙漠地区的魔法师的法杖上。在干燥的环境下，将魔力转化为水属性物质或能量，比其他地方困难得多，而有这种宝石的作用，则会降低所需的魔力量……
这种宝石来自深海的魔兽尸体上、魔素常年受到深海压力的挤压，外加一些魔兽骨头和海水中卷携的矿物质成分，缓慢凝结成的宝石结晶。因为周围有魔素逸出，即使是深海族亚人，采集这些宝石也相当困难。
就这样小小的一块，价格恐怕也要在十五到二十金币以上了。
“……那个是我父亲给我的。”女冒险者看文迪很仔细地端详着那杆魔杖，开口道，“他以前是摩赫的领主门客——经常穿行在各大部落之间，为他们解决用水问题。”
“摩赫……”毕德戈尔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啊，泰兰那家伙也是来自摩赫……”
“嗯，在当地很有名的地下拳王。”女冒险者捏着额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暴力的家伙在哪都不受欢迎。”夕丽卡端着茶杯，坐在床上、女冒险者身边，“尤其是那种家伙——脱离了暴力就是一个纯粹的烂人。”
“摩赫是相当干燥的地方吧？”安迪把魔杖平放在桌面上，粗糙的表面使得它即使在略有倾斜的桌面上也不会随意滚动，不像他那圆润光滑的不锈钢魔杖，“缺水的地方，生存都成了问题——也不难理解会出现那种崇尚暴力的家伙。”
“摩赫那边有很多拜太阳教徒，魔法师在那边很不受欢迎……我父亲是年轻的时候前去那里，被当地领主收作门客。”女冒险者低声道，“他用魔法解决了很多当地领民的用水问题，但……有的人就是不喜欢看到别人好过，因为他们掌握着为数不多的水源，便向领主施压……我父亲就是这样放弃了魔法，和当地人结婚，然后生下了我。”
毕德戈尔这时才注意到，这名女冒险者的肤色比文迪和夕丽卡这样的本地人要深一点。
“然后你继承了他的魔杖，来到这里做魔法师了。”文迪一条腿翘起来，手肘他在上面、托着下巴，“也就是说，你没上过魔法学校，也没向任何人讨教过关于魔法的知识，对吧？”
“嗯……书籍都是父亲偷偷给我买的，他在别人面前，会装作对魔法一窍不通、甚至极度厌恶的拜太阳教徒。”女冒险者回应道，“连我母亲都不知道他以前是一名魔法师。”
“等下……”夕丽卡看着停在门口、堆得小山一样的战利品堆，然后猛然看向女冒险者，“你是……什么等级的冒险者？”
“嗯？”她抬起头来，因为**眼看不清她的瞳色，“啊，好像很久以前有人提到过这个……是A级吧。”
“A级！？”
毕德戈尔险些把一口热茶喷出来，文迪差点摔倒在地，夕丽卡也差点从床上掉下去。
A级冒险者的评定，是要去王都才能进行的——依照冒险者总部颁布的考核标准，根据他们的履历，还要经过各种技术考核，最终才能颁布他们的A级冒险者身份。
A级冒险者是相当稀有的存在，随便哪个城市，就连冒险者协会的会长都要敬这些人几分。
不仅可以通行随便哪个限制冒险者等级的关口，在接受委托时还能优先安排，甚至如果有一天他们宣布退役，前A级冒险者的名号足够让他们轻轻松松地得到一份报酬相当丰厚的长期工作。
就这样等级的冒险者，此时正窝在这座小镇边缘的短租房里，因为腿被哥布林袭击而不得不雇佣D级冒险者搬运战利品……
三人不约而同地心里犯了嘀咕。
“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A级冒险者。”女冒险者端着茶杯，苦笑道，“因为等级的原因，我在这里几乎招募不到同伴……他们会因为我的身份敬而远之……但我也是人，也要吃饭的……”
“这座城镇有泰兰那样的B-级冒险者就很了不得了。”夕丽卡望着她缠着绷带的腿，“A级冒险者什么的……通过冒险者考核之后，你没有留在王都的冒险者协会总部么？在王都能接到的冒险者工作肯定都很轻松吧？”
“嗯。”她捧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朝夕丽卡微笑着，声音严肃而坚决，“我绝对不要和那帮怪胎在一起工作。”
B-级就有泰兰那样的怪胎了，A级冒险者里混了一些什么牛马进去，那可是想都不敢想。
夕丽卡完全理解了，脸上露出了颇有无奈的表情。
“被才能光顾、名利双收的是一帮怪胎，而老老实实工作的……”文迪看向毕德戈尔，“反而会在底层苦苦挣扎。”
“你看我干什么？”毕德戈尔挑了挑眼眉。
文迪笑着摇了摇头：“我说我自己呢，别介意。”
“啊，说起来……这位魔法师小哥，你的法杖……造型好独特啊。”女冒险者向文迪递去那根加长加粗的筷子一样的不锈钢魔杖，“是……哪里打造的么？”
“普莱特大叔给我做的，里面塞了一整根盘旋云杉。”文迪接过魔杖，别在腰间，“没想到离开学校了还能碰见这倒霉玩意。”
“盘旋云杉……我记得那是一种会发散魔力的魔界植物吧？”女冒险者眉头微皱，“为什么用它做芯材？”
“他想训练我的集中力和魔力控制量，还给我画了大饼……说我以后能释放大型自然魔法。”文迪挠了挠头，“天霹。”
“啊，那个魔法。”女冒险者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那他对你的期望还蛮高的呢。”
“比起那个，他还不如关心一下这家伙。”文迪拍了一下身旁的夕丽卡，“他可是给她打造了一把需要魔力才能运作的远程武器……可这家伙从来没接触过魔力。”
“迟、迟早会掌握的！”夕丽卡捂住腰间的魔导火枪，跳到一边，一脸警戒地看着文迪，“不用你担心……”
“哦？”女冒险者依然是一副**眼的样子，“需要魔力才能运作的武器……却不是魔杖？能给我看看么？”
“唔。”
她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我只是好奇……还有你们说的那个普莱特大叔，难道是……那个很厉害的武器匠？”
“他很厉害的！”毕德戈尔侧过身，向女冒险者展示着腰间的宽刃剑，“我们的武器都是……”
“队长。”夕丽卡瞪了毕德戈尔一眼。
女冒险者摸着下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哎呀，不用那么防着我啦。”她忽然笑道，“虽然我和泰兰来自同一个地方，但……那家伙和我的生长环境完全不一样，我可是一出生就在大宅子里，他还要为明天的饭疯狂挥拳。”
夕丽卡微微低头：“我只是不想给大叔添麻烦。”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她笑着摆了摆手，“话说回来，你不会使用魔法，对吗？”
“一窍不通。”夕丽卡挠了挠头，脸上的表情有些难堪，“所以我不知道大叔为什么要……”
“要不要跟我学魔法呢？”
**眼的魔法师少女忽然睁开了眼。
黄金一般的瞳孔中仿佛微微发着什么光芒。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文迪——这是一种极度复杂的情报魔法，龙瞳术。他只在主要用于科普和引起兴趣的教科书侧栏里见过这种魔法的简述。
施术者的瞳孔会变成金色，与此同时，他们会得知周围环境里的几乎一切信息，包括生命体的身体状况、魔力量，一些没有特殊隔离涂层的无机物和容器的内部构造，都会毫无遮掩地展现在施术者的脑海中。
这种魔法需要提前吟唱很久，但持续多久完全取决于施术者的魔力量……
“……「永久龙瞳」！”文迪忽然说出了那个名号，“你是……大魔导师佩尔·瓦尔特兰！”
“啊啦。”佩尔愣了一下，“你竟然认识我。”
“拜托，我们上学用的教科书有一半的主编都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