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的话……”夕丽卡回头望向书柜，“这些书也都是……”
“啊，大概是这位大魔导师的……著作……”文迪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已经彻底坐不住了，站在佩尔面前微微低头，“今日拜见诚属荣幸……”
“你这孩子真有意思。”佩尔再次眯起了眼，抄起床边的拐杖站起身来，一脸严肃地望着他，“我可不记得在书上写过这么古板的腔调。”
“对不起……”
“又来了。”佩尔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拄着拐杖走到夕丽卡身边，比夕丽卡还矮一些的她抬头望向夕丽卡，“所以，你要不要和我学魔法呢？”
“咕唔。”夕丽卡的眼神不知道往哪看，又是向毕德戈尔求助，又是向文迪求助，但二者好像都不太适应对待名人的样子，“啊……我对魔法的适应性可是……”
“所以你才决定当弓箭手的嘛。”
佩尔摸了摸下巴，然后忽然凑近夕丽卡。
微微发光的金色瞳孔在夕丽卡满身别扭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热切眼神的身体上扫视了两眼。
“但你身上也没有诅咒呢，为什么说这种话？”她再度眯起了眼，脸上颇有不解，“是谁告诉你的么？”
“不……”夕丽卡再想文迪投去求助的目光，文迪依然不敢看向这边，于是她只好绷着脸微微低头，“有、有魔法天分的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会被魔法学院录取……”
“那也是‘有魔法天分’的孩子吧？”佩尔竖起一根手指，戳了一下夕丽卡并不丰腴的胸部，“没有魔法天分和能不能使用魔法完全是两回事哦？”
“唔。”夕丽卡紧紧抿着嘴唇，“您说的是……”
“不管你接受与否，魔力就在那里。”佩尔忽然看向一边，什么都没有的方向，“因为没有所谓的‘天分’就拒绝的话，我还是出身于拜太阳教起源地的人呢。”
夕丽卡已经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应了，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毕德戈尔。
毕德戈尔好像一直在思考破局的办法。
左顾右盼中，忽然望向夕丽卡挂在腰间的委托单。
“啊啊，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毕德戈尔走上前来，插在夕丽卡和佩尔之间，“虽然很想再和您讨论一下关于魔法的事……但我们要在中午之前赶回协会……”
“啊啦。”佩尔似乎也想起了冒险者们真正的目的，“真不好意思，耽误你们这么长时间……”
“那么改日再会吧——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毕德戈尔忽然拉起夕丽卡的手，往门外走去。
文迪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与佩尔擦身而过的时候，向她微微低了下头。
关上了她的房门，三人不约而同地呼了口气。
“哈啊。”毕德戈尔擦着额头上的汗，“做个送货委托，还能碰上这种身份的人……”
“说不定你真是主角。”文迪脸上尽显疲态，似乎已经完全没有调侃毕德戈尔的精力了。
“在她面前我们就像猎物一样。”
三人在装满战利品的袋子推车前驻足了许久。
虽然不知道这些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每个袋子上好像都画着很了不得的封印法术。
就连毕德戈尔这门外汉都能看出……那些封印法术封印的东西有多不妙。
“你觉得……她可能是被哥布林袭击才变成那样的么？”
“那还不如相信队长你就是传说中的勇者。”
“哈哈……不过传说中的勇者好像是女性吧？”
“是吗？我只知道勇者的队伍里有个大魔导师……是个在三十岁突然成为了大魔导师的名不见经传的天才。”
“好啦，你们还要在人家家门口议论人家多久？呜哇。好沉。”
“来，一起，一、二……走！”
轮子在三名冒险者的齐心推动的情况下，才缓缓移动了起来。
原本打算一路跟过去的佩尔，有些小惊讶于这些冒险者竟然能推动……已经撤掉悬浮魔法的战利品推车。
里面装着A级魔兽“深渊狼”的一千七百八十一个碎片……即使层层附加了阻止它复活的封印魔法，这些碎片每个都有二倍体积的黄金那么重。
在窗口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佩尔的嘴角微微上扬——忽然又绷住了脸。
“给我老实点！”
她猛然挥动手中的法杖，空气中的魔力在一瞬间凝聚成六层不同方位的封印魔法，对准了她的腿。
剧烈疼痛过后，那焦躁不安的诅咒才在层层圣水浸泡过的绷带下消停下来。
深渊狼的咬痕，在魔界的众多带有诅咒能力的魔物中也能排得上前几的诅咒，连最高等级的支援魔法——“无上圣光”都无法解除。
被诅咒者的诅咒部位会出现许多狼牙状的黑色瘢痕，随着诅咒的越发强大，瘢痕的面积会越来越大。
瘢痕同样会在体内蔓延——它会缓慢地将魔力转化为魔素，而魔素对人类来说是有剧毒的存在。
虽然佩尔时不时地用封印魔法阻止诅咒的蔓延，但这下看来，在诅咒蔓延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之前，还是失去一条腿更划得来……
也许后半生都要在拐杖的支撑下才能行走了吧。
……
“打……扰了！嗯？”
三人推着战利品车，闯进冒险者协会的大门时，忽然见到大厅里本来用来吃饭的桌子，被不知谁拼到了一起。
在大厅中央出现了一块大约三十米长宽的桌子，周围挤满了人。
桌子上站着那雄伟的身影——赤裸着上半身，双手缠着染血的绷带和大到爆的指虎，在众多冒险者协会工作人员的劝说下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大块头，泰兰。
“刚刚十二点他就来了啊。”文迪小声对毕德戈尔说道，“他还真在乎和你的单挑。”
“我倒是希望他那脑子能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夕丽卡捏着额头叹了口气，“还有队长，你也是。”
“嗯。”毕德戈尔好像完全没听见两人的话语，看着背朝他的泰兰，以及两侧看到主角到来而让到两边的吃瓜群众，对泰兰大喊道，“我来赴约了！”
“很好！”
泰兰听到了毕德戈尔的声音，双脚猛一踩踏桌面，向后空翻过来，一脚踩在毕德戈尔面前。
赤裸着上半身，脸上和身上也满是伤痕、肌肉块却大到爆的泰兰，居高临下地看着毕德戈尔。这家伙至少有两米高。
“你是想三局两胜，还是一回合决定胜负？”泰兰双手抱胸，低声问道。
“一局定胜负吧——我可不觉得你像是那种会遵守拳击记分制的人。”毕德戈尔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有，你想以什么做单挑的赌注？”
“很简单，你赢了，我就向那个女人道歉。”泰兰看了远处试图融入人群的夕丽卡一眼，然后低头看向毕德戈尔，“行吧？”
“行。”毕德戈尔依然是那副表情。
他当然知道，如果他输了，他会是个什么下场。
所以泰兰完全没说如果他输了要付出什么代价。
也许这家伙只是享受把拳头砸在人类脸上的快感——至于输赢本身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毕德戈尔看着他一个翻身登上擂台，自己也在众人的起哄下，爬了上去。
“给他点颜色瞧瞧！红隼！”
毕德戈尔心里倒是升起了那么一丝骄傲——红隼的名号经由他这么一折腾，在每个喜欢看热闹的冒险者心里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看向地面——那本来用来给冒险者们吃饭的桌子，站两个大男人上来确实有些吃不消。
于是，一些临时拼凑的战术在毕德戈尔心里升起。
“喂，大块头！”毕德戈尔拔出腰间的宽刃剑，扛在肩上，“一直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要定个规矩？”
“什么？”泰兰脸上露出了些许不屑的表情。
“如果身体碰到地面，”毕德戈尔踩了踩那些吃饭桌子，因为年头不短而有些摇摇欲坠，“就算输，可以吗？”
“呵，你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逃跑吗？”泰兰冷笑一声，“你知道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很难说。”毕德戈尔解下腰间的剑鞘，一只同样用犀牛皮制作的耐磨宽刃剑剑鞘，丢向擂台外的地上，“你是想现在开始？还是……”
泰兰双腿蹬地的速度显然超过了毕德戈尔的反应速度。
他身后有一半的桌子都掀飞了。
毕德戈尔凭借本能举起宽刃剑时，泰兰的拳头已经到了眼前。
“哐！！”
泰兰一拳砸在毕德戈尔的剑上，另一只手却抓住了毕德戈尔的领子。
他不想让战斗这么快结束。
“哦？是把好剑。”泰兰双目圆瞪，“刚打的？”
“回头得请大叔吃顿饭了。”毕德戈尔死死抓住宽刃剑的两头——普莱特打造的这把剑并没有被打磨得太锋利，所以拿来当作盾牌使用也是没问题的，不会割伤自己——，盯着泰兰红温了的脸，“比起我的剑，你还是稍微注意下脚下吧。”
“呃？”
脚下依然是桌面，但泰兰只是低了下头的空档，毕德戈尔猛然向下拉动宽刃剑，卸掉了泰兰的力，挣脱了束缚，跳到了一边。
“哦？”泰兰愣了一下，“玩这个是吧？”
泰兰双腿再一发力，朝毕德戈尔直飞过来。
有了第一次的准备，第二次的毕德戈尔显然面对得更加从容。
重甲犀牛的皮里含有不少矿石的成分，泰兰的指虎打在上面，迸出了耀眼的火花。
毕德戈尔也被打得险些跪倒在地——身高优势使得泰兰的拳头几乎都是从四十五度斜上方砸下来的。
但泰兰可不是那种认为只凭一拳就能决定胜利的拳击新人——他和人互殴的经验，比毕德戈尔多了不知道多少。
于是，力道完全不减的泰兰的重拳，砸在毕德戈尔的宽刃剑上。
如果任意一拳砸到毕德戈尔的脸上，或者身子上，或者随便哪根骨头上，恐怕只有粉碎的下场了吧。
但毕德戈尔完全不敢怠慢，整个身子所有的肌肉都在抵御着这持续的拳击，握持宽刃剑的双手也因强力的震动而发麻。
“咕喔啊啊啊啊啊啊啊！”泰兰疯狂地锤击着毕德戈尔的宽刃剑，火花四溅。
“呃啊啊啊啊啊啊！”毕德戈尔的双腿止不住地打颤。
“好剑！”泰兰忽然顿住了拳头，然后握紧了右拳，“下面！”
毕德戈尔还没反应过来，下方的拳头就猛地打到了毕德戈尔的腹部。
皮革轻甲等于没有。
毕德戈尔整个人直接升空。幸亏现在胃里是空的，不然估计会变成固体燃料火箭。
背部猛地撞在冒险者协会那十米高的天花板上，而泰兰已经飞了过来。
“区区D级冒险者！”泰兰脸上已经满是失去理智的狂笑，“给我回家躺上一年吧！”
“唔呃！”毕德戈尔将宽刃剑拦在面前，用膝盖抵住了下面。
然后，一击过来，剑毫发无损。
毕德戈尔感觉自己的膝盖粉碎了。
“呃啊！！”腹部和腿部的疼痛使毕德戈尔发出了惨叫。
“就是这样！”泰兰脸上的笑容更加放肆了，“D级冒险者就是要有这种挨打就要发出惨叫的觉悟……”
“唔呃嗯！！”毕德戈尔猛地抓住天花板上的吊灯，用剑柄猛地砸向天花板，稳住身形，眼前满是金星，一条腿像是将落未落的水滴一样挂在膝盖上，大口喘息着，“哈啊！哈啊！”
“怎么了！？”已经落在桌子上的泰兰大声笑道，“别像个猴子一样挂在那儿！下来！你不是要伸张正义吗！？”
“闭嘴！你这把肌肉长进脑子的大猩猩！”
“你！”
周围传来了哄堂大笑——原本的欢呼声已经随着毕德戈尔一次又一次化解……相对化解泰兰拳击的用剑技巧而转变成了对毕德戈尔的敬佩。
场外的那些开设赌场的家伙，原本的赌注是毕德戈尔会在挨第几拳之后倒下，而现在，赔率最高的“五拳以上”已经遥遥领先了。
毕德戈尔挂在吊灯上，看到已经成功混入人群而向他投来担忧的目光的夕丽卡，毕德戈尔晃了一下头，然后用抓着吊灯的那只手朝她竖起了拇指。
“泰兰！”毕德戈尔大喊道，“你的家乡很缺水吧！？”
“什么？”泰兰愣了一下。
“你的这个力气，”毕德戈尔松开吊灯，双手握住宽刃剑，“回家打井正合适！！”
毕德戈尔劈下来的路径，正如他举起剑的方向——完全像个用剑新手，只是砍了两天稻草人就握住了剑那样——，更何况，他使用的还是相当沉重的宽刃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奇葩材质，但握着这样的剑、拖着残破的身体在空中调转方向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泰兰嘴角微微上扬，举起双手，打算用指虎接住这最后的一击，然后就可以享受殴打人类面部的快感了……
“哐！！”
巨大金属碰撞的声响几乎使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捂住了耳朵。
重达七十磅的宽刃剑，加上体重一百三十磅的毕德戈尔，经过十米的自由落体加速，砸在泰兰身上，产生了接近一吨半的冲击力。
这点重量对于泰兰来说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对他脚下的吃饭桌子来说可不是什么日常能见到的饭量。
“咔嚓！！”
泰兰脚下的两张四条腿的吃饭桌子的桌面猛然垮塌。
毕德戈尔重重地摔到桌面上——剧烈的疼痛令他昏了过去。
而泰兰，他的双脚实打实地踩在地面上。
冒险者协会里的气氛彻底凝固了。
……
“嗯！？”
毕德戈尔猛然坐起，发现自己胸前缠着纱布。
周围围着的，是红隼的成员——佛兰特、安西、文迪和夕丽卡。
自己坐在冒险者协会的医务室，周围拉着帘子。
他把目光望向自己的腿——原本已经彻底断掉的腿，现在正完好无损地摆在那儿。脚趾动起来好像也没什么问题的样子。
“换作是别人的话，这突然坐起来会把人吓个半死。”文迪忽然开口道，看着其他的同伴，“不过如果是队长的话，就完全不那么回事了。”
“这话是给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说的吗？”夕丽卡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我们的队伍里有这种程度的牧师……”
“队长还是太鲁莽了。”一向不怎么爱说话的佛兰特也开口道——他背上背着大塔盾，看着就像个乌龟——，“忍一时风平浪静嘛。”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毕德戈尔翻身下床，在四人的注视下，来到窗前活动着身体，“所以……我晕过去了是吗？”
“桌子擂台上一半是木屑，一半是队长你的血。”文迪翘起二郎腿，满脸无奈的表情，“协会的牧师说你全身上下所有的骨头和器官都烂完了，但你还是吊着一口气，等到老姐回来……给你放了个那什么，让那个矮人手指都长回来了的支援魔法。”
“唔。”毕德戈尔扭头看向安西，“你又用那个……”
“没关系，这次有好多在场的牧师和我一起咏唱来着。”安西笑着摆了摆手，“所以完全没有大碍哦？你看……”
安西站起身，身上穿着洁白的、本地教会借来的袍子，站在原地转了一圈。
“唔。”毕德戈尔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忽然看向夕丽卡，“对了，泰兰那家伙……”
“不知道，把自己从桌子里拔出来之后就气冲冲地离开了协会。”夕丽卡看着自己的手指，“可能是回家打井泄愤去了。”
“哈哈。”毕德戈尔苦笑两声，然后看向窗外——一如既往熙熙攘攘的兰尼奥顿的街道，“结果到头来还是没让他低头道歉……”
忽然，夕丽卡从后面抱住了毕德戈尔。
她的力气很大，压得毕德戈尔刚刚康复的骨头和内脏有些难受。
“那个……”
“答应我，别再犯那种蠢事了。”
毕德戈尔扬起头来，看向窗外的天空。
深秋的天空，深远的蔚蓝。
“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
毕德戈尔把手放在环抱住他的夕丽卡的手上，抚摸着她那比自己手掌还要粗糙的手背。
这双手，在这之前经历了什么呢？
也许是他永远也想不到的痛苦吧——在黑暗中渴望着有人拯救的样子，毕德戈尔是完全不忍心也不敢去想象的……
“咕噜——”
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吃饭，毕德戈尔终于想起了要吃东西。
“走吧，红隼，”毕德戈尔缓缓转过身来——夕丽卡一直不肯放开手——，看着医务室里的众人，“上午送快递挣了不少钱，是时候去大吃一顿了！”
“好诶，队长要请客。”
“文迪！”
“那我去和师傅说一声……”
“那个……夕丽卡？”
“……闭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