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莱特虽然已年近四十，但他从未考虑过和什么人成家。
近半生都在铁堡号上度过，每天的生活除了打铁，就是和各路冒险者交谈，完全遇不到女人的生活把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快点啊，等什么呢？哦！那烤串看起来不错，你要来点吗？”
“我说，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讲什么鬼话？”
普莱特身边尽是德米姑娘，挽着各自今晚的贵客，也有好几个围着一个的，擦身而过。
那带有些许催情效用的香水时不时灌进普莱特的鼻腔……但他心中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所以只是令他变得有些焦躁不安而已。
不过汉维好像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的心里本来就只有酒。
“多谢惠顾——啊，这不是普莱特大叔吗？”
“哦，你好。”普莱特站在烤串摊前，看着那烤串的大叔，却实在想不起他是谁，“……怎么连你也叫我大叔？咱俩看起来差不多大嘛。”
“哎，大伙儿都这么叫，我也就这么叫了。给你。”烤串的老板递给普莱特和汉维一人两串超大分量的什锦蔬菜肉串，“今晚和哪个姑娘来的呢？”
“呃嗯……”普莱特看看周围，“其实……”
“我们和魔族、哈比还有海族姑娘喝了一天的酒，现在想来泡泡温泉！”汉维把肉串塞进嘴里，超大分量的肉串一口就炫没了一半，喷出一串长长的香喷喷的热气，“哈啊，这辈子都没喝这么爽过。”
“哦！这位是……”
“我朋友。”普莱特把手拍在汉维的脑袋上，“是个老酒鬼。”
“你才老，老大叔！”
“哈哈……你们关系还真不错啊。”烤串大叔笑了笑，手底下翻烤串的动作却完全没停，“既然来了‘后街’……那一定是为了那个来的吧？”
“嗯？”
“就是那个啊。”烤串老板望向温泉街尽头，那装潢豪华度完全不亚于德米的主厅的旅馆，“和德米姑娘共度良宵。”
“啊，不不……”普莱特连忙摆手，嘴里叼着烤串，“我没……”
“那种事儿留给有钱的大老爷们做去吧，今天我就是想泡个温泉。”汉维挥着胳膊，两串烤串已经下肚，“连着打了好几天铁，浑身的肌肉都石化了一样。”
“吼吼。”烤串老板在炉子上熟练地快速翻转着肉串，“那感情好——德米的温泉也算是一绝了。”
“对吧。”
普莱特看着汉维和烤串老板聊得很对味，感觉自己反而有些格格不入的样子。
看向周围，姑娘们穿着浴衣，挽着完全不认识的人在街上行走着，宛如移动酒馆，陪笑着，奉承着，并时不时把目光投向这边。
她们之中有不少认识普莱特的，看到他在这里出现，都显出略有惊讶的样子。
毕竟普莱特在德米的形象……是没几个钱只能在大厅站着喝酒的货色。
想到这里，普莱特内心有些不快。
“……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普莱特咬了一口肉串，嘟哝着，“我追求的比你们高雅多了。”
这发言引来了烤串大叔和汉维吃惊的目光。
“吼吼……普莱特大叔还真和传言中的一样……有意思。”烤串大叔忽然笑了，“喔唷！差点烤糊……矮人兄弟，你要再来点吗？”
“就喜欢火大的。”汉维接过烤串，“火大了，带点糊味才好下酒。”
“给你一只皮鞋你都能就着酸葡萄酒炫进去半只。”普莱特看向汉维，“你不是想去温泉么？还不快走？”
“着啥急。”汉维拍了几下普莱特的屁股，把手上沾的油脂全擦干净了，然后看向烤串老板，“再给我拿十根来，我要到温泉里吃。”
“好。”
肉串很快就烤好了，用厚牛皮纸袋装着，递给汉维，魔法烤炉空了。不过，很快就有新的肉串半成品经由在德米工作的人交给烤串大叔。
普莱特直到离开，也依然想不出那人是谁，只觉得非常眼熟……不过他似乎不是本地人——皮肤黑得有些过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伙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汉维一边说着，一边从袋子里抽出一根肉串，“我原本以为他回老家了，没想到成了德米后街的厨子。”
“你认识他？”
“我以前在工坊做学徒的时候他就来这里了，应该快有十年了吧。好像听他说过他是来自北方的人。”汉维一如既往的一口干掉半根大肉串，胡子和嘴巴都油光锃亮的。
“啊……你这么一说我也有印象了。”普莱特一拍手，“是以前经常在冒险者协会门口卖烤串的那人吧？我也有大半年没见过他了。”
“说不定在这里挣得比冒险者协会门口更多。”
“也许是……不过跟咱俩都没关系嘛，这里的人又用不到武器和大型工具。”
“哎，都怪魔法。”汉维摇了摇头，“这座街以前就是老温泉街，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多烧开水的魔法师，那时候……全靠大锅炉把水烧热。”
“那得费多少煤？”
“费不了多少，我师傅造的大锅炉，连烟气的热量都能利用上……看，到了。他以前还带我来过这里。”
在温泉街正中心，有一条直指西面的、漆黑的道路。
借助月光照明，躺在道路尽头的是一只巨大的生锈的锅炉……的盖子。
它大部分都埋在了地下，只有循环水箱和排气筒伸了出来，似乎好久没用过了。
埋在地下的结构，使得它更不容易散失热量……只不过其他结构就看不到了。
“……怎么样？机械总是令人着迷，对吧。”
“嗯……”普莱特望着那边，“我也是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来到的这里，那时候德米就已经……”
“我师傅七年前的春天得了急病去世了，这座大锅炉只有他一个人会修。”汉维叉腰看着那座大锅炉，“从五年前冬天那次坏了以后就搁置了好久……后来，这座锅炉又被什么人修好，又用到了去年，然后才被烧开水的魔法替代。”
“嗯？不是你修的么？”
“我手指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汉维伸出手，那沾满油脂的食指，现在倒看上去根本和其他的手指没什么不同了，“师傅他怕我因为这个遇到有什么危险，就从来没让我进去过……说不定是德米找了和我师父差不多厉害的工匠吧，管他呢。”
“说得也是，反正现在也没在用了……啊，这还有路牌。”
矗立在旧锅炉对面十字街的街角，是一块巨大的温泉石——尽管落满了灰尘，上面的孔洞还是让普莱特第一时间认出了这种材质。
因为内部有大量的孔洞，隔热性能很好，而且也很轻，普莱特曾用它制作过阻燃防具的内部衬料。
但到了温泉街，这玩意的唯一用途就是搓脚。
“延年益寿……促进长高……延长时间……”汉维仔细辨认着那块铁牌上的文字，“延长什么时间？”
“反正不是你需要的那个……你看，缓解疲劳，是这个吧。”
“喔……喔。”
普莱特和汉维沿着标牌展示的方向，很快就摸到了那座写着具有“缓解疲劳”功效的温泉。
外面标记了男女的通道，只要换下鞋子，把衣服放进柜子里就能进去泡了。
反正之后都要连在一起，现在分开有什么意义吗？
“啊，先生，不能把武器带进去！”进入温泉前的老头拦住了只围着一条毛巾但手里握着剑小姐的普莱特，“先存放在我这里吧，等下您出来的时候就……”
“不行，这是我的命根子。”普莱特把剑夹到腋下，“是贵重……啊。”
他突然想起，剑小姐……是女性的声音吧？
“那就……麻烦你了……”
“明明是命根子！？喔……喔，我会保管好的。”
交出了剑，普莱特和汉维走进了温泉池。
温泉里人有不少，十几个的样子，都是一脸疲态地泡在里面。
普莱特和汉维找了个人少的边边溜了下去。
普莱特却又不得不在岸边坐了好大一会儿，才适应了温泉的温度，泡到了肩膀。
倒是汉维，刚一泡下去就只剩了个脑袋在上面。
“我去给你搬把椅子。”
“喔吼……吼吼吼吼……咕噜咕噜……”他满脸享受的样子。
“你别呛着！”
温泉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用大石头围住的水池，不到一米深。周围种着……准确说是插着竹子造景，还有一些民俗雕塑。
高高的竹制篱墙后面就是女温泉。
在不远处墙角的亭子里，坐着一名牧师。
她脚下就是两处温泉的出水口，她每天的工作就是把杖子插进温泉的出水口，然后诵唱缓解人疲劳的支援魔法，同时作用于两边的客人身上。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客人疲劳的原因……都不是什么正经的理由——和德米姑娘滚床单滚累了，然后进来泡一下，然后再战第二、第三回合；或者被战了许多回合的德米姑娘，过来缓解一下肌肉酸痛什么的……
隔壁用来延长持续时间的温泉也是差不多这个情况，用支援魔法阻断某些神经的传感效果，降低刺激度而延长持续时间的小把戏……
明明自己念了那么久的书，学了那么多又背了那么多支援魔法的诵唱，到头来只能这样三班倒地念诵着被乱用的支援魔法……
“唉。”她叹了口气，“……嗯？”
左侧的男温泉里，魔力的浓度忽然降低了好多。
通常只是缓解滚床单带来的疲劳感，是用不了这么多魔力的，只不过，为了客人的隐私，她坐着的亭子没有向温泉开的窗户。
也许是真的精疲力尽的人来泡温泉了吧，这从她小时候就拿来缓解疲劳的温泉，终于迎来了它应有的客人。
她拍了拍脸，把上夜班的疲惫感甩出脑海。
“来吧，看是你更累还是我的魔力更充实……”
她诵唱着支援魔法，催动比原来多得多的魔力，转化为具有缓解疲劳效果的、蕴含魔力的温泉水。
不过温泉水……好像并没有提高多少魔力？
就像男温泉里来了个黑洞。
“唔呃！”她有些慌了，“这不可能……喝啊！”
再强大的牧师，诵唱的时候，也或多或少会有一些未被利用的魔力顺着牧师杖流失出去。
随着更多没有被充分利用的魔力涌入温泉，温泉水都开始发光了。
温泉池中央的底部，铺了很多刻印着加热魔法的法阵的大卵石，它们能利用温泉水中混入的些许魔力液，让温泉持续保持着一定温度。
但那牧师好像完全忘了这点。
“哇啊！”客人们一齐跳了起来，“好烫！！”
过多的魔力被法阵吸收，转化为热量，把温泉的温度一口气提高了不少。
男温泉这边的客人们都无法忍受这般温度，连滚带爬地跑出了这对他们来说有如滚水一般的温泉。
骚乱持续了好一会儿。
没过多久，其他客人都跑没影了，只剩普莱特和汉维在池子里坐着。
“……他们怎么都跑了？”汉维坐在温泉里给小孩子准备的藤椅上，一脸困惑地看着一池空荡荡的水。
“谁知道呢？这么舒坦的温泉……”普莱特又泡得更深了一点，只让脸浮在水面上，“哦——爽到。”
这两个天天在火炉前面炙烤的男人，能够忍耐的温度和这些花花公子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他们身上长期累积下来的疲劳，尤其是汉维连续工作了两天一夜的疲劳，几乎把池子里所有支援魔法的效果都吸干了。
牌子上写了，温泉最长不要泡超过二十分钟，所以没过多久，普莱特和汉维也站起身，走了出去。
“……啊，客人，你的剑。”
“谢谢。”
普莱特换好衣服，把剑小姐挂到腰间。
恍惚间，他觉得原本在温泉里泡到的热量，都顺着剑小姐贴近他身体的部分泄出去了。
倒也没什么，因为现在肌肉的舒适度，已经宛如被高级按摩技师全身上下捶打了三五遍——连日来的疲劳也在这短短十几分钟的温泉里一扫而空。
这趟完全没白来。
“我说什么来着？”汉维站在温泉门口，用胳膊肘顶了普莱特一下，“没白来吧？”
“确实……”普莱特也不得不承认，脑袋上还冒着温泉的热气，“但我总觉得……我们该走了。”
“嗯？”
远处有一大堆客人，主要是男性客人，在向德米工作人员抗议。
似乎是因为温泉水太烫了。
于是德米工作人员大概是要来这边检查一番的。如果看到他们俩，没有任何德米姑娘陪同就出现在这里，恐怕要露馅然后给仙华添麻烦……
“说得对，遛吧。”汉维往普莱特身后一躲，假装自己不会被任何人看到，“我跟你走。”
两人沿着温泉街街边的灌木丛，还有各种民俗雕塑，躲避着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一点一点地溜到了温泉街的中心。
那巨大锅炉的对面。
“给我仔细搜！”
普莱特和汉维站在没有灯光照着的街边，看着远处浩浩荡荡地走过来的德米工作人员队伍。
老板娘就站在最前面，旁边跟着……没有扮成其他人的仙华。
“都说了，老妈……他今天真的没来……”
“把德米交给你一天就捅出这种篓子！”老板娘似乎已经怒火到了极点，“你知道让他闯到后街来会发生什么事吗？”
“呃唔。”
“你们，去旅馆，给我一间间搜！就说是我的命令！”老板娘大手一挥，几个魔族男性和大块头的巨魔向着旅馆的方向跑去，然后她又看向几个块头同样很大的女性巨魔，“还有你们，去温泉街，一间间搜！男汤女汤都别放过！”
“嘿，你是不是惹到老板娘了？”汉维拽了拽普莱特的衣服，“你难道没付钱？她怎么那么生气……”
“我在她这儿存了不少！怎么可能……”
“嘘！”汉维猛地把他拽到了后面，“我可不想被女巨魔摁在地上捶，我本来就够矮了。”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你非要来温泉街……”
“这不是有办法吗？”汉维忽然转过身去。
“什么？”
他看向那座巨大的废弃锅炉。
“来吧，先在这儿躲会儿，等风头过去了再走。”汉维摸黑爬上了大锅炉，握住了密封门的阀门锁，“哎！！哈，开了，来。”
“你确定他们不会……”
“上来吧你！”
普莱特被汉维一把拽进了大锅炉的水箱，然后关上了盖子。
下一秒，一名巨魔从路口探头进来。
他上下打量了几眼一如既往破旧地躺在那里的旧锅炉，耸耸肩，然后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呼。”汉维从水箱的液位计——一块细长的耐压玻璃——望出去，看到巨魔离开，才舒了口气，“好险。”
“看来，有一段时间不能再来德米了。”普莱特坐在水箱底部，借助剑小姐的光，看着那用塞子塞住的循环水通道，满脸愁容，“唉……小哈比……”
汉维看他一脸失落的样子，从生锈的检修梯上爬下，盘腿坐在普莱特身边，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没事，没有哈比小姐，你还有我呢。”
“我……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嫌弃我，行。”汉维站起身，握住扶梯一侧的棍子，做出了笨拙妖娆的舞姿，捏紧了嗓子尖声说到，“普莱特大叔——”
“噗。”普莱特忍不住喷了，“……你快别这样，别败坏哈比小姐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啊哈哈哈。”汉维抱着他的大肚子笑着，然后看向有光照进来的液位计，缓缓道，“不管怎么说……今天是我最快乐的一天了。”
“你快乐就好……”
看着普莱特依然消沉的样子，汉维只好又爬上梯子，望了出去。
“哗，你看谁来了！”汉维朝普莱特喊道，“你心心念念的小哈比……”
“什么？被发现了！？”普莱特猛地收起剑小姐，让周围归于黑暗。
“我想……可能不是。”汉维顺着细细的液位计玻璃盯着外面站着的哈比姑娘，“她身边没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