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大魔导师阁下来了。”
十根石柱支撑着的谒见厅，铜架上点着昏暗的篝火。
一名身穿棕色法袍的男人走进来，半跪在地。
不远处，是由一整块天然红铜雕刻而成的王座，外层镀了一层黄铜。
矮人国的现任国王惬意地坐在王座之上。
他盯着眼前的这名人类谨见者，朝旁边的侍卫摆了摆手，侍卫点头致意，随后离开。
“抬起头来。”矮人王的声音低沉而中气十足，“实验的进展如何了？”
“矮人王陛下，”那名男人抬起头，帽檐遮着他的大半张脸，“托您的福，实验很顺利，只要投入更多的肉体……”
矮人王以一声叹息打断了他：“听好了，亦舒·安普罗。”
“……我在。”
“我收留你在我的藏宝库里做实验，是为了实现和魔物共同生存这一伟大目标。”矮人王低声道，“所以我才容忍你，给你奴隶和魔物用来实验。”
“您是伟大的王。”
“可是，如果我被人从王座上拉下来，”矮人王敲了敲王座的扶手，“你实验的事会全部暴露，明白吗？”
“……明白。”
“你要分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矮人王站起身，走向王座背后的阴影之中。
谒见厅的柴火还在熊熊燃烧着，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以及……些许铁锈的气味。
亦舒直起身来，看着空荡荡的王座。
明珠置于其顶，而支撑物早已腐朽不堪。
……
“我回来了。”
“主人。”
亦舒推开木门。因为吸收了太多潮气，木门变得又厚又重。
拉普拉斯站在屋子里，手里拿着拖把，擦拭着地上的血液。
金色的竖瞳瞥向这边，微微泛光。
“我煮了汤，主……”她看着亦舒一言不发地从身边经过，眉头微皱，“主人？”
“等会儿。”
亦舒径直走向书桌。
突然，他怒吼着把桌上的书本草稿、羽毛笔和墨瓶尽数扫落地面。墨水瓶迸裂开来，覆盖在地面的青石板、那些无法擦掉的血迹上。
拉普拉斯的身子为之一颤——手背上的蜥蜴人鳞片也本能地竖了起来。
“……主人？”
亦舒突然转身抬起手，发动了无诵唱的束缚魔法。
“咕呃！”
拉普拉斯的颈部被死死锁住，身体被束缚魔法抓离地面，脸上一副十分痛苦的表情。
“主……人……”
听到她的声音，亦舒愣了一下，强大的魔力流忽然消散。
“咳、咳咳……”
拉普拉斯跌坐在地，背上的羽翼也脱落了好几根。
“哈啊……哈……”她双手撑着地面，看着亦舒，眼神中充满了担忧，“主人……”
“矮人王可能觉得就到此为止了，他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就是你。”亦舒盯着地上的法阵，满脸苦涩，“但……实验数据……还远远不够。”
“主人，可以继续使用我……咳咳！……我的身体……”拉普拉斯跪行到亦舒面前，一只手置于胸口，“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主人的……”
亦舒看着她，一言不发地大步从她身边经过，闯进卧室，然后关上了门。
拉普拉斯脸上露出了些许落寞的神色，站起身，默默地捡拾着地上的纸片。
她看不懂上面的文字。
这不重要，这是亦舒的东西。
……
“我劝您最好还是把口罩戴上。”
“不用。”
秽物、血液、汗臭和野兽臭，如接连不断的重拳般袭击着亦舒的鼻腔。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链条碰撞，因高烧牙齿打颤……在奴隶贩子拉开地下室的窗帘时，数以百计的奴隶笼映入亦舒的眼帘。
“如果您看上哪个，跟我说就行了。”
亦舒走向奴隶笼之间。
那些奴隶向他投来了渴望的目光——每天只有一点点食物吊着不至于死去，如果被买下的话说不定会更好一些。
当然也有不少已经彻底绝望了的、瘫坐在笼子一角。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亦舒打量着那些奴隶。
“这个有传染病，最好早点处理掉。”亦舒指着一名奴隶，“如果你不想让这一整笼都死掉的话。”
“诶？”
奴隶商人愣了一下，走上前看着亦舒指着的奴隶。
“嗯……看上去确实有点不太精神。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奴隶随便死掉对我来说也是件麻烦事。”亦舒向着更深处走去，“反正你也不打算给他们治病。”
“嘿嘿，不愧是传说中的……唔？？”
“把你的嘴给我闭紧了。”
“呜呜。”
被魔法堵住嘴的奴隶贩子连连点头。
亦舒见状，松开奴隶贩子，然后释放魔力，让魔力在整个地下室中蔓延。
魔力流穿过生物的时候，会在他们体内产生某些变化。亦舒能感知到这种变化。
随后，他在笼子的最深处，发现了一个独特的存在。
“这个。”亦舒走到几乎算得上是最破旧的那只笼子前，指着一名极不起眼的亚人奴隶，“这个多少钱？”
“嗯？”商人推了推眼镜，“哦呀？您对这个种族感兴趣吗？我记得还有状态更好的……”
“我就要这个。”亦舒看着那名奴隶，“她的灵魂跟其他人不同。”
“灵魂……您挑选奴隶的眼光还真是独到。”商人略有苦恼地走上前去，打开笼子，“这个的话，您给我四十金币就行了。”
“外面的随从会付账。”亦舒指指地下室的入口，“顺带问一句，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名字？哈哈，您还真是会开玩笑……”奴隶贩子牵着那名奴隶的镣铐，把她牵出了笼子，推到亦舒面前，一只手捋着胡子，“您买下了奴隶，奴隶就是您的东西——您会给家里的拖把起名字吗？”
“说的也是。”亦舒点点头。
忽然，他打了个响指。
那破旧的脚镣和手铐瞬间断开，碎了一地，没什么精神的奴隶身上，逐渐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魔力膜。
猛然间，熊熊火焰燃起。
“您这是干什么？”奴隶贩子跳到了一边，略显惊讶地看着亦舒，“先说好，我们的买卖已经……”
“我知道。”
亦舒再度打了个响指，包裹在奴隶少女身上的火焰猛然消失。
她那单薄的衣服、脏兮兮的身体此时被烧得干干净净。
白皙的皮肤却没有受到一丝损伤。
“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就叫拉普拉斯。”亦舒看着少女，说着一种奴隶贩子听不懂的语言，“你的生命，你的一切都属于我，明白吗？”
“……明白。”少女用同样的语言回应道，声音非常纤细。
“明白的话就跟过来。”
矮人王的扈从们向奴隶贩子支付了奴隶的费用，守着附近的小路，等亦舒和拉普拉斯登上马车之后，和他们随着马车一同返回王城。
在城堡背面，有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马车最终停在那里，亦舒拽着拉普拉斯下了车。
扈从时不时向这赤身哈比投来目光。卵生的她，没有人类女性的部分特征——但这还不是他们投来目光的关键所在。
拉普拉斯只有背上有羽翼，而双臂却和人类无异。
这样的哈比被称为“天使”。
“那个……”拉普拉斯踩在向下的青石台阶上，被亦舒拽着往前走，“您为什么……会说我们的语言……”
“不要以为我是你的同伴。我买下你不是为了把你放走的。”
“我知道……我已经是主人的东西了。”
绝对服从，希望破灭，伤痛，欲望只剩下了一点点。
这正是亦舒想要的。
“这就是你的家了。”
亦舒把她带进地下室，指着角落里的草席。草席上还沾着不少血液，散发着恶臭。
有不少奴隶在这上面睡过，并死去。
“我明白了……主人。”拉普拉斯望着草席，“比冰冷的笼子好太多了……谢谢你，主人。”
“里面的房间有灶台和粮食，你的饭你要自己做。”亦舒立刻投身于工作，在桌上画着的一个又一个魔法阵间寻找着每次实验结果的必然联系，“水管里的水不能直接喝，必须煮开。”
“我知道了。”
“送粮食的人每个月底来，如果我不在……不，在那之前你就已经……”
“什么？”
“没事，最近几天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
“明白了，主人。”
没有反抗，没有偷袭，没有哀求。
所有过去一百多名奴隶身上发生的事，在她身上从未出现过。
能够接受自己命运的奴隶并不多见。亦或许是难得见到能与自己交流的存在，拉普拉斯的灵魂状态变得非常稳定。
但这只是第一步。
在那之后，亦舒又牵来了很多奴隶，一只蜥蜴人，一只狼人，一只猫妖，还有一只混血精灵。
他们几个语言不通、种族不同的亚人奴隶挤在同一张草席上，却都像拉普拉斯那样，没有反抗。
或许真的是这阴湿的地下室比奴隶贩子那儿的条件好很多吧。
直到有一天，亦舒看到拉普拉斯好像在和狼人用手势交流。
“你们在谈什么？”
“啊，主人，狼人阁下想要一块自己的篷布。”
“篷布？干什么用？”
“嗯，主人，就是……”狼人奴隶挠了挠头，说着只有亦舒能听懂的语言，“我的体味比较大，我不想让其他人也……”
“这地下室的味比你大多了。”亦舒盯着他，又看着拉普拉斯，“马上到时间了，你们别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
“……明白了，主人。”拉普拉斯的神情似乎有些失落。
又过了两天，亦舒牵来了一头狮鹫。
这是在附近山谷里打到的，它的四只腿都被捆在一起，叫了四五个帮手一起才把它抬进地下室。
除了拉普拉斯以外所有的奴隶都很恐惧，这大家伙挣扎一下都一副能掀翻天花板的架势。
狼人更是把自己整个裹进篷布里瑟瑟发抖。
亦舒倒没什么所谓，首先狮鹫打不过他，其次实验就在第二天——只要过了今晚就没关系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他看到奴隶们和狮鹫团在一起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精彩。
“给我起来！！”亦舒大喊着。
“咕？”
奴隶们在慌乱中爬起来，在亦舒面前一字排开。
拉普拉斯，蜥蜴人，狼人，猫妖，混血精灵。还有绑在地上的狮鹫，都一齐看着亦舒。
这些天都是拉普拉斯为奴隶们准备餐食，这些奴隶都比从奴隶贩子手里买到的时候胖了不少。
“听好了，今天是实验的日子。”亦舒在他们之间来回踱步，并用魔力探查着他们的身体情况，“矮人王对你们寄予厚望，所以才花大价钱把你们买下来，不能辜负他的一片好心，明白吗？”
“那个，”拉普拉斯忽然举起了手，“您说的语言只有我才……”
“总之，”亦舒只是瞥了她一眼，然后改用其他人能听懂的语言，对每个人各自说了一遍，“等一下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思考，全身心接受，正如你们接受彼此那样。明白了吗？”
“明白。”每个奴隶都回应道，狼人甚至兴奋得摇晃着尾巴。
“把那大家伙抬过来。”
亦舒指挥着几名奴隶，把狮鹫抬向房间中的法阵。
狮鹫在此途中有些困惑，但并没有反抗。拉普拉斯一直把手放在它的额头上，或许同为有翼种族，他们之间会有更多的信任？
“围成一圈，站好。”亦舒站在魔法阵外，看着几名奴隶，“记得我说的话，无论发生什么，全身心接受，正如接受彼此那样，明白吗？”
“主人……”拉普拉斯一脸苦涩地看着他，“您的语言只有我……”
忽然，亦舒打了个响指。
雪白的光芒从除了拉普拉斯以外所有人的脚下涌出。
包括狮鹫在内。
白光过后，所有的奴隶都东倒西歪，躺在了地上。
“……诶？”拉普拉斯愣住了，看着倒下的奴隶们，“主人，这是怎么回事……”
“你作为联系他们的纽带，所以你要见证到最后。”亦舒蹲下去，一个挨一个地确认他们已经被高浓度魔素瞬间杀死，“当然，在这之后你也会死去，然后以新的姿态重生。”
“重……生？”拉普拉斯似乎并没有非常惊讶，“那，他们呢？”
“他们！会！成为！你的！一部分！”亦舒奋力拖动沉重的狼人尸体，将它拖到法阵边缘的某个点上，“呼……行动必须要快，在他们的灵魂消散之前——不然就会变成拖尸鬼，你，把那个混血精灵拖到那边。”
“明白了，主人。”
没有任何其他问话，拉普拉斯“全身心接受”了现状，立刻以奴隶和助手的身份，帮助亦舒的实验继续进行。
待到尸体全部放置到位，亦舒从桌上抄起一只细长的法杖。一杆用恶魔狼的脊骨制成的、会侵蚀使用者灵魂的法杖。
“切割与再生，灵魂的融合……”亦舒如指挥家般挥动着法杖，淡淡的白光从法阵边缘冒起，逐渐缠绕在拉普拉斯的身上，“记住，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全身心接受。”
“嗯……诶？诶？？”
突然被束缚魔法拉离地面的拉普拉斯似乎有些慌张，但她并没有激烈反抗，任凭亦舒把她悬挂在法阵中心、狮鹫的正上方。
“……你害怕吗？”亦舒忽然问道。
拉普拉斯眨眨眼，看着亦舒脸上的神色，慌张的神情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随后，她微笑起来。
“我会为主人献上一切，让主人不再那样……一副寂寞的样子。”
亦舒愣了一下，冷笑一声：“那就好。”
“主人。”
“怎么了？”
“你还是笑起来更酷一点哦。”
亦舒停顿片刻，忽然在眼角的余光中，瞥见狼人的尸体出现了一些轻微的抖动。
亦舒脸上的表情忽然狰狞了起来。
尸动。这是变为不死族或拖尸鬼的前兆。
“我要开始实验了。”他低声道。
亦舒高高举起法杖，在法杖尖端，一团纯白色的魔素凝聚。
他将魔素甩向拉普拉斯。
“嗯……！！”
巨大的魔力流冲刷着她的身体，拉普拉斯尽全力保持微笑，但她也不得不露出一副略显痛苦的神色。
“再坚持一下！”亦舒大喊道。
“主……人……”
她试图向亦舒伸出手。
但巨大的魔素流，会冲散她的灵魂……
没过多久，她的身体就只能凭借亦舒的掌控魔法悬挂在那里了。
她死了。
“啧。”
亦舒眉头皱起，瞥向周围的尸体，一个两个好像都开始动了。
手臂上，来自恶魔狼法杖的反噬效果令他痛苦万分——直刺灵魂的伤害，一天两天可缓不过来。
亦舒打算用另一只手催动火魔法，强行中断实验的时候，悬在空中的拉普拉斯，缓缓抬起了一只手。
好像在抓什么东西？
周围的尸体的骚动突然平息了下来。
亦舒手臂上的痛苦好像也有所缓和，他的反应很迅速，立刻提高了魔素的输出功率，整个房间里白茫茫一片。
随后，他用另一只手释放掌控魔法，切断尸体的各个部分，以及已经死去的拉普拉斯的身体——在高浓度魔素的包裹下，将这些身体的各个部分拼接在一起。
之后，亦舒猛地挥下法杖，大量魔素灌注进了刻在地板上的法阵中。
白昼般的光芒令亦舒不得不闭上眼，并用已经布满深深灼痕的右手手臂去抵挡。
不过，实验的最后一步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
“……主人？”
光影之间，亦舒忽然瞥见一个什么大东西，正在朝自己飞奔而来。
亦舒被照得头晕目眩，想要伸手去挡，手臂却被什么硬硬的东西握住了。
“主人你怎么……伤成这副样子……”
光芒随着魔素的散失而逐渐褪去。
亦舒也终于睁开了眼，看着眼前的大家伙。
猫妖的双眼，哈比的背羽与狮鹫的后足，狼人的手臂与蜥蜴人的爪……胸口附近蕴含的大量魔素来自于混血精灵的魔核。
脸庞与雪白的长发。
拉普拉斯十分担忧地望着他。
“哈……哈哈……”
“主人？？”
亦舒发出了叹息一般的笑声，忽然向后倒去。
已变成奇美拉的拉普拉斯一把抓住了他，将他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上，不让他磕到头。
拉普拉斯身后，一些乱糟糟的身体组件摆在法阵中间。
血液顺着法阵的刻痕，流遍了整个地下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