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亦舒把一件外套丢给了拉普拉斯。
“……这是……”
“你还没忘记怎么穿衣服吧？”亦舒盯着她，“穿上它。让你光着身子去见矮人王不合适。”
“谢谢主人。”
身体检查无误，体内魔素的流动也完全符合预期，这次的实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功。
她笨拙地用崭新的身体穿着那件亦舒随便找来的麝皮外套，脸上还挂着如孩童般新奇的表情。
“唔，手臂……”
“紧了？”
“没、没关系的，”她连忙摆手，“我可以自己改……”
“那行吧。”
过去的上百次实验中，实验品都出现了或多或少的心智缺失。
在灵魂的破坏与重组实验中，亦舒模拟了几乎等同于月亮祭坛释放出的魔素的强度，这种强度足以让人或者其他生物的灵魂被瞬间摧毁，继而诞生拖尸鬼、不死族或者其他魔物。
血腥、嗜杀、贪婪……失去心智而所具有的魔物的特性，在拉普拉斯身上完全没有一点点体现。
“明天，”亦舒坐在椅子上，“矮人王会对你进行‘试炼’。”
“试炼？”拉普拉斯小心地叠着那件外套，一边向亦舒投来疑惑的目光。
“简单来讲，就是战斗测试。”亦舒从桌上举起一本小册子，他刚刚从外面拿回来的，“这里记载着一些简单的攻击魔法，还用了连不识字的孩童都能看懂的图画来讲的，你今晚至少要学会火球术。”
“诶？可——可以吗？”拉普拉斯忽然走上前来，眼中充满了期待，“我可以……学习魔法？”
“矮人王不是那么容易打倒的对手，他说可以用任何方法。”亦舒把册子递给她，指尖轻挥，图册立刻亮起了便于阅读的光芒，尽管对于拉普拉斯来说没什么必要，“如果你可以的话，甚至能杀死他。”
“杀死……”拉普拉斯忽然一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看着手中的册子，然后一脸严肃地看向亦舒，“如果这是主人的愿望，我也一定……会杀死矮人王！”
亦舒冷笑一声，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只奇美拉。
矮人王是在近三十年前夺得了王储选拔第三名、人称“熊心王”的铁血君主。与矮人背道而驰的巨大身躯，挥舞着极重的战斧，虽然惜败于当初被称为剑术天才的第二名，以及被称为最有可能成为新矮人王的高杉家族家主，但后两者在决战中用力过猛，以至于一死一伤……
以技巧和科技为特色的矮人国，却让一名力大无穷的大块头顺位成了矮人王。
“虽然没有哈洛尔那样的魔力，但我还是会一点支援魔法的。至少我懂它的运作模式。”亦舒举起一支白玉象牙魔杖，在空中挥了挥，“「加速代谢」。这会让你在这之后疼几天，前提是你能活下来。”
拉普拉斯身上冒出了淡淡的绿色光芒。她忽然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部分都比原来更易于掌控。
就连亦舒挥动魔杖的动作，看上去也比原来慢了好多。
“好了，今晚好好休息。”亦舒站起，“明天就是试炼的时候了。”
“主人晚安。”
……
黄沙，残破的古城，斑驳的血迹在风中干涸。
不远处的阴影中，站着几名身穿黑袍的侍卫，负责警戒这一片区域不会有任何人或者考古学家出现。
这里是古战场——相传数百年前矮人与王国决裂、双方军队发生冲突的地方。王国大败而归，矮人最骄傲的古城也化为断壁残垣。
矮人王就站在原本大厅的正中间，阳光从头顶洒下，照着他掺着银丝的胡须。
两只手臂上，肌肉纹理和青筋清晰可见，没有穿戴护具，只有胸前绑着一块铁。
厚达四厘米的叠钢钢板，一般用作压力容器的材料。
双手手中握着的，是刃宽一米的双头巨斧。
边缘被打磨得尤为锋利，越靠近中轴的部位，斧头越厚，整只斧子的重量高达七十五磅，换做普通人抬起一只都很费力。
矮人王却如同拿着两把刷子一般站在那里，凌乱的棕色长发下，深邃而洞察万物的眼盯着眼前的怪物。
“别让我失望。”矮人王低声道。
“……嗯。”拉普拉斯有些紧张地点点头，然后摆出了亦舒教给她的打架姿势，“为了主人，我会拼尽全……”
矮人王只一蹬地，近两米高的身躯以完全无法想象的速度向拉普拉斯袭来。
拉普拉斯一惊，慌乱中举起双手，用狼人的手臂去阻挡巨大的战斧……
“磅！”
魔素加持的手臂坚如钢铁，长长的狼人被毛又吸收了大量的冲击。
顿时间火花四溅，矮人王凭借身高优势，将拉普拉斯狠狠地压制着。
“好啊！”矮人王吼着，“这个硬度，不愧是钢臂狼人！”
“……什么？”拉普拉斯全力支撑着矮人王的压力，狮鹫的后腿把地上的古旧石砖踩出了巨大的裂痕。
“来啊！还手啊！”矮人王的口水喷得拉普拉斯满脸都是。
在那一瞬间，矮人王的双眼中已经没有之前的深邃，暴露出来的只有愤怒、嗜血和对战斗的渴望。
他真的想杀死什么东西。没有任何理由。
“啪嗒。”
拉普拉斯展开背后的羽翼，用力向前扇去。
她成功卸开了矮人王巨斧的力量的同时，向后跳去，站在二十米外，侧身看着站在原地的矮人王。
“我会杀了你。”拉普拉斯的猫妖瞳此时已展开到最大，“为了主人。”
“啊哈哈哈！”矮人王大笑着，双眼中已完全是一副野兽的神态，半伏着身体，“我要把你的头切下来、挂在床头上！”
顿时间，拉普拉斯的狮鹫双腿猛地踩地，比矮人王的动作还要快，在巨斧挥下之前，用蜥蜴人尖锐且坚硬的手爪，在矮人王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
随后，她扇动翅膀，飞向半空，喉咙发出“咕咕”的声音，猛然张口，一束火焰将矮人王整个吞噬。
但被矮人王用斧头挡住了。
“哇哈哈哈！很好！很好！！”
矮人王挥起被烧的红热的斧头，贴向手臂裂开的伤口，一阵嗤响过后，伤口的血液止住了。
拉普拉斯眉头微皱，如果无诵唱的火球术无法对他造成什么伤害，那么……
“你不是要杀了我吗？”矮人王忽然朝她勾了勾手，“下来！”
“在这个地方比和你近身更有胜算。”拉普拉斯盯着他，“拉普拉斯不是那么……”
“轰咔！”
只见矮人王猛地蹲下，随后突然跳起，地上的石板又裂开了巨大的裂痕。
他一跃就跃到了近十米的高空，双手举着双斧，狂笑着，朝拉普拉斯砍了下去。
“咕！”
这一击，虽然被拉普拉斯挡住，但拉普拉斯也被猛地砸向地面，重重地摔在广场角落的乱石堆中。
大块的修缮用石材被撞得粉碎，拉普拉斯又在地上弹跳了好久，才终于在狮鹫足和蜥蜴爪的共同作用下停止。
两人的距离拉到了五十米远。
刚刚那一下好像撞到了头，雪白的长发中，一抹鲜红顺着发丝流下，滴在地上。
“哦？”矮人王将一只巨斧扛在肩上，“奇美拉的血液，也是红的么？”
“哈……哈……”拉普拉斯像野兽一般伏在地上，死死盯着矮人王。
“真恶心。”
矮人王再度跃起，在空中画了一个夸张的弧线，朝拉普拉斯飞来。
拉普拉斯瞬间向侧面跳去，喉咙发出咕咕声，另一颗火球命中了上一刻砸在她刚刚所在处的矮人王。
然而矮人王却在火焰中猛然冲出来，等她反应过来之前，那张狂笑的脸已经到了眼前。
这个姿势的话……
“呜！”
“呀哈哈哈！多么悦耳的……惨叫声啊！”
腹部被矮人王猛地砍下，哈比的身体，尤其是“天使”的腹部，只有一件她亲手修改的麝皮外套。
直达盆骨的伤口，血液如喷泉般涌出。
拉普拉斯比矮人王轻很多，这一斧下去，拉普拉斯飞到了距离矮人王落地点三十米外的石柱上，重重地撞在上面。
石柱前面的扇形区域，满是拉普拉斯的血液。
“哈啊……”剧痛令拉普拉斯的思考有些混乱，她奋力支撑着身体，看着远处缓缓走上前来的矮人王。
“我要把你的头挂在我的床头。”他扛着斧头，布满皱纹的脸上，一副阴险的笑容，“如果是死前哀嚎的表情就更好了，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主人……”拉普拉斯看向腹部，巨大的伤口和染血又被撕破的麝皮外套，“拉普拉斯……”
“游戏结束了！奇美拉！”矮人王举起斧头，“成为我的收藏品吧！”
他向拉普拉斯的颈部猛然砸下斧头。
顿时间，火光四溅。
矮人王眉头微皱，只见拉普拉斯用双臂护住了后颈，双翼展开。
向下扇动的刹那，狮鹫腿蹬住地面，身体的两个部分同时合力，竟然把把矮人王逼退了。
“……会实现您的愿望！！”
拉普拉斯悬在半空中，胸口冒出刺眼的白色光芒。
怒吼着，喉咙中火苗迸射。
但那只是巨大魔力一些微不足道的泄露。
矮人王跌坐在地，立刻举起斧头阻挡。
下一瞬间，纯白的火焰，向矮人王涌去。
那不是火球术，还是其他魔法之类的东西。用来把魔力转化为火焰的法阵，在大量魔素的侵袭下瞬间崩坏。
她喷出的只是纯粹的魔素。
“快停下！”
从不远处掩体内冲出的亦舒，在一瞬间发动了无诵唱的防御魔法，将矮人王整个罩住。
魔素四处迸射，所到之处，连石块都开始发光。
拉普拉斯还在持续喷射着魔素，洗刷着矮人王防御魔法的球壳。
她好像失去了意识……？
“……快点停下！！”
防御魔法也是有极限的，更何况，被如此大量的魔素侵袭着，十九层防御魔法在以每秒一层的速度接连被破坏。
亦舒眉头紧锁，将白玉象牙法杖丢在地上，抽出腰间的恶魔狼法杖。
恶魔狼脊骨是罕见的能够掌控魔素的魔杖材料。
粗大的魔素流被强行扭曲，然后射向天空。
“你会……杀了他的！……”
魔狼法杖的侵袭，比起灼伤，更像是一种诅咒。
深深的灼痕，在亦舒体表侵袭。
直击灵魂的疼痛，完全不亚于进行实验时的……
“快停下啊……拉普拉斯！！”
“……主人？”
魔素流瞬间消散。
她几乎是摔到亦舒身前的——爬起身，抬起亦舒的身体，挽起他右手的袖子。
漆黑的灼痕盘旋着，从他指尖捏住法杖的位置附近，一直蔓延到了他的胸口。
她不知道该如何……
“主人……”
眼泪滴在亦舒的脸上，他随即清醒过来。
因疼痛而紧绷着脸，用另一只手猛地撑起身体，看着远处的矮人王。
亦舒瞪大了眼。
“……你杀了他？”
“我……我不知道……”
“矮人王陛下……！”
亦舒连滚带爬，跑到了矮人王身旁。
巨大的身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亦舒把手指放在矮人王的脖颈上，让指尖的魔力流向他的全身。
还活着。还没有变成不死族。心脏还在跳动。
他这时才松了一口气，扭头看向拉普拉斯的方向。
“噶啊……”
“拉普拉斯！”
“诶？”
拉普拉斯背后，没有被防御魔法保护住的那些护卫，都变成了不死族，摇晃着朝拉普拉斯走去。
拉普拉斯猛地跳起，闪到一旁。
那些变成不死族的护卫一拥而上，伏在地上，舔舐着地上的血液。
鲜红的、奇美拉……拉普拉斯的血液。
“主人，这是……”
“如果你刚才再多喷几秒，矮人王也会变成这种东西——变成这样就没救了。”
“对不起，主人，我……”
“……算了。帮我把矮人王翻过来。”
“遵、遵命，主人。”
矮人王身体上，除了双臂的烧伤以外，没有额外的伤口，也没有变成魔物前、魔素淤积的地方。
似乎是他胸前的四十毫米钢板，作为金属，吸收了大量魔素，此时正泛着淡淡的蓝色光芒。
亦舒挥动白玉象牙法杖，将铁板用魔法切下、搬离，然后将矮人王手臂上的烧伤恢复如初。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向拉普拉斯。
拉普拉斯死死按着自己腹部的伤口，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
但她的脸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一副非常痛苦的样子。
看到亦舒望向她，却又挤出一个变了形的微笑。
“……你不用一直这样。”亦舒掏出另一支法杖，脸上一副复杂的表情，“有哪里不舒服的话说出来就可以。我不可能随时随地都在关注你的身体状态。”
“……谢谢主人。”她看着腹部的伤口，血液在魔法的作用下瞬间就止住了，“已经……没事了。”
“没事个屁。”
亦舒试图爬起身，却忽然跌向地面，被拉普拉斯一把拉住，撞在蜥蜴人的手里让亦舒全身的骨头都发出了异响。
“……之后的几天会很痛苦。”
“嗯。没关系哦。”
“你笑什么？我认真的！腹部的器官再造术、「加速代谢」的副作用、还有术后疼痛可不是简单的魔法就能解决得掉的！你会痛不欲生，然后求着我把你杀死——”
“那……主人，要我把那些不死族处理掉么？”
“……哈？”
“有主人在的话，我就感觉自己有无穷的力量。”拉普拉斯笑着拍了拍平坦的胸脯，然后指指后面趴在地上舔舐血液的不死族侍卫，“但那些家伙已经没救了，对吧？”
……
亦舒捂着额头，从床铺上爬起身。
梦见不久前的事了。
连续数日的不得安眠，让他头痛欲裂。
他摸向床头柜上的白玉象牙法杖，对着自己的脑袋释放了止痛魔法，随后，将魔力凝聚，灌入那盏古旧的魔力灯。
昏黄的光芒照亮了这间小小的卧室。墙壁上，很多痕迹证明着这曾是一间地牢。
自己也是，三十岁之前一直被关在地牢里。
而后突然得到了魔法的知识，以及魔力，还有强大的力量，打破地牢冲出去……成为勇者小队的成员……
后来呢？后来……
“主人？”卧室的门忽然被敲响。
“……干什么？”
“汤我热好了哦。”她忽然推门进来，手里捏着一只长柄汤勺，“刚刚送粮食的人来过了，给了我们好多土豆……今晚做炸鱼薯条吧？”
“哪有鱼啊？”亦舒一脸诧异，“我是不是给你看的书太多了？”
“嗯……”拉普拉斯眨眨眼，金色的猫妖双瞳微微泛光，“等下要不去街上买点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