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好诶！出门！”
“把外套裹上！”
因为出门而兴奋不已的拉普拉斯，被亦舒一把拽住。
用厚重的皮革外套把背羽和狮鹫足完全包裹起来之后，她的脸上露出了极不情愿的表情。
“明明有「认知阻碍魔法」了……”
“那也不行！「认知阻碍魔法」只对一定范围内的相似物体起效，别做没用的事。”
“唔。”
亦舒锁好了地下室的大门，背起牛皮袋子，向着城堡后花园的小路走去。
说是后花园，后花园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杂草丛生，还尽是些抗寒的品种，长得和亦舒的腰一般高，根茎又粗又硬，即使用锋利的镰刀去割也要费很大的力气。
世间是没有“除草魔法”这种东西的。魔法只能将一种能量转化为另一种能量，却不能让本来就具备某些属性的物体改变。
所以，隐身魔法也是不存在的，只有对周围人持续产生作用的「认知阻碍魔法」，以及「非礼勿视」魔法。前者可以让周围人看待自己像普通人一样，在人群里很有用，但如果自己实在太不像普通人，或者路上只有三两个人，效果就会暴露；后者会让人产生主动回避去看这些人的目光，但如果在人群中出现了这样的存在，很明显会招来一些不好的东西的关注，对于亦舒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来说纯属添乱。
“牛奶……祁鱼和……”
“砂糖！”
“对，还有砂糖……不对，买砂糖干什么？”
“做蛋糕！”
“为什么？”
“因为快到庆典了嘛！”
“你以为砂糖是能随随便便就能买的东西吗？”亦舒摆了摆手，拉开后花园生锈的栅栏门，外面就是护城河的方向，“你要想吃甜食，买点水果什么的就行了。”
“呜……”
护城河外面就是几名看守的矮人护卫。
有了「认知阻碍魔法」，亦舒和拉普拉斯的形象，在他们眼中就会被合理地替换成“从后花园中走出的皇宫工作人员”，随后他们一齐行礼。
亦舒一如既往地往前走着，拉普拉斯依次向他们点头致意，结果却引来了他们的些许怀疑。于是拉普拉斯被拉着往前紧走了两步。
“别做多余的事。”亦舒小声道，“魔法被看破了就不会再起效了。”
“……对不起。”
走过护城河上的砖桥，就是一条隔离王宫和外部区域的树林。
树林的栽种经过了严密计算，即使在皇宫的任意角度，能看到的树林死角也绝对藏不下一个人，而在树林外围，整个皇宫的方向被遮得严严实实。
天然的单向玻璃。
穿过树林后，就是枯草山坡之下的大路，距离闹市区还有一定距离。
整个霍拉摩尔有接近四分之一的区域，被划为王宫的禁区，平时可以来参观闲逛，但决不能穿过树林，而在入夜以后，就决不能踏入禁区了。如果被这两种情况下巡逻的士兵抓到，可以不问理由就关进监狱，而如果遭到反抗可以就地正法。
平时可以自由出入王宫的，只有那些负责照顾矮人王起居的女仆及奴隶，还有汇报事务的大臣以及受到传诏的人，他们都有专门的侍从护送，乘坐马车或手拉车，从主路进入正门。
戒备森严的矮人王王宫，就是在拉莫受到无数次失败的刺杀后决定下来的规矩，并且沿用至今。
“哼，哼哼，”拉普拉斯哼着歌，在大路上的大块鹅卵石间蹦跳着，“和主人一起，去买东西——”
亦舒双手插进大衣口袋，与拉普拉斯覆盖全身的厚重毛皮以及大量魔素构成的身体不同，他还是个人类，相当怕冷。
“今天正好要带你去见个人。”
“嗯？”拉普拉斯转过身来，“什么人？”
“我说过，你是工具，今天要去看你服务的人。”亦舒把手放在拉普拉斯的肩膀上，“那家伙是个贵族，我会在你身上施加「认知阻碍魔法」，但你也不要做出太出格的事。”
“主人你放心，”她把手放在左胸前，“拉普拉斯一切听主人的指示。”
“走吧，买点给贵族的礼物。”
临近禁区的外围，是驻扎在霍拉摩尔的士兵军团和猎人公会所在地，他们负责保卫霍拉摩尔，主要是皇宫的安全，不被敌人或者魔物入侵，并且承担着霍拉摩尔城内治安的职责。
穿过那些传出训练声的高墙，便来到了霍拉摩尔的闹市区。
说是闹市区，其实是店铺和居民住所的混合地区，因为霍拉摩尔是矮人国的第一座城市，起先的建筑规划没有那么严谨，道路大多歪歪扭扭的，随处可见扩建与重建的痕迹，而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贵族和他们的家眷。
自矮人国建国时期至今有功的功臣，在某些领域有所成就的匠人，退休的猎人公会高官，外交官，过去矮人王的家眷以及各大富商都在这里有一席之地，部分是得到了赏赐，部分是斥巨资买下了霍拉摩尔的房产……总之这里住着的人没有一个是普通人。
“打扰了。”
“哦！欢迎光临……”
街上的礼品店还算是多，礼品店也不只卖手工艺品，也卖一些点心或者古董首饰之类的，还有这种，店里摆着各种瓶瓶罐罐的“糖铺”。
矮人国的糖基本只能靠跨国贸易进口，价格不菲，虽然最近有传言说能用矮人蘑菇提炼糖料，但那终究只是传言，连实验室的成果都没放出来，最多让糖的价格略微下降一点点而已。
“这种水晶糖怎么卖的？”
“十拉莫银币一两，可以和这一排掺着来，来点儿吗？”穿着白围裙白帽子的老板抄着纸袋和铲子就过来了。
“主……咳嗯。”
拉普拉斯站在另外的一排货架上，看着里面的商品：一座精美的、雕着传说中“金羽女神”的翻糖雕像。
整座雕像都是用糖雕的，她手中的双剑、背后的金色翅膀还有丰腴又不失力量的双腿……说它是一座艺术品完全不为过。
亦舒凑上前去，糖铺老板也走上前去，站在那上锁的柜子旁。
“这东西，”亦舒看向糖铺老板，“不便宜吧？”
“一百三十五金币，不过已经被预订出去了。”糖铺老板微笑道，“王国的著名糖雕法师阿玛怡手作三个月的作品。”
“这样啊。”亦舒点了点头，看向拉普拉斯，还有她背后被压得有些变形的背羽，“好了，别看了。”
“主人，”她忽然用她自己能听懂的语言开口道，“这座雕像很像我的母亲。”
“嗯？”亦舒眉头微皱，瞥了糖铺老板一眼，对方似乎对她能说异国语言并不敏感，毕竟这里也是有不少外国人存在的，便对她说道，“走吧，我们还有不少东西要买。”
“嗯。”她扶着膝盖站起身，眼神却一直停留在那尊站在最底层货架的翻糖雕像上，久久不肯离去。
最终亦舒花了六十五拉莫银币，买了一些水晶硬糖，还有掺了奶油的麦芽糖，以及一小袋砂糖。
“好了，现在……”
“牛奶，还有祁鱼。没错吧？主人。”
“嗯……嗯。”
沿着闹市区的主路，经过南洋洲的一些小国家的大使馆——其实是一些宅子——，就到了商铺更多的商店街。
这里也是居民们经常去的地方，由各大商会合资开设的大型贸易市场，里面有贩卖粮食、新鲜的肉和蔬菜水果一类的商人。
已经来了很多次的亦舒，带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拉普拉斯，穿过人群径直走向了市场边缘一家味道很大的店铺，一名头上系着毛巾的矮人大叔，面前摆着三只长铁斗，里面是游动着的鱼。
“给我来两条祁鱼，要肥一点的。”
“好嘞。”大叔从板凳上站起，抄起旁边立着的网，往池子里一捞，捞上来一条活蹦乱跳的、鳞片闪闪发光的鱼，“这条怎么样？”
“行。”
祁鱼，霍拉摩尔西北方向的一座有地下湖的城镇的特产，体长二十厘米左右，鳞片银白色，会发光。
在高矿物质的地下水中生存的它们，肉中含有一种不长时间炖煮就无法去掉的铁锈味，并且由于鳞片中含有大量发光物质，如果不处理干净就会中毒。
但如果把上面的两点解决了，它的味道和口感完全不亚于在王国进口来的昂贵的河鱼，甚至刺更少，使得它油炸起来比进口河鱼更美味适口。
在卖鱼的矮人处理鱼的时候，拉普拉斯的双眼都直了——她的双眼的是猫妖的眼睛，细长的瞳孔盯着那些铁斗里的鱼。
虽然有着「认知阻碍魔法」的作用，她的真身不会被人怀疑，但别人还是能看到她的表情，同时那些表情所包含的情感也会完全表露出来。
“……祁鱼的话，不止油炸，带上山姜和肉桂果一起蒸的话，也会有一番风味。我是从当地渔民嘴里听到的。”老板一边处理着鱼鳞，把它刮得干干净净，一边嘟哝道，“鱼的内脏你们要吗？”
“不要。多少钱？”
“七个银币——其实还有很多爱好者专门喜欢油炸过的鱼的内脏，虽然不好吃，但比矮人蘑菇一如既往的味道好很多。”卖鱼矮人接过亦舒递过来的银币，把处理好、洗净的祁鱼用纸包好，递过去，“以前刚发现祁鱼的时候，有不少人喜欢吃祁鱼内脏炸串，现在倒是越来越少了。”
“走了。”亦舒拉了拉趴在铁斗边上看着里面闪闪发光的祁鱼的拉普拉斯，“还得买别的东西……”
“啊，嗯。”
听到亦舒换了语言，拉普拉斯才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那三只大铁斗，在卖鱼矮人的注视下，隔着袖子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跟着亦舒去了别处。
牛奶，在矮人国也是相当罕见的食材，因为没有大片的牧场，所以基本上只有个别人家家养的奶牛，每天挤的奶喝不完，才拿出来卖。
奶牛也不是正常的奶牛，而是一种牦牛和高地牛混血的一种驯养物种，长着厚厚的毛，能够应对寒冷的冬季，即使是母牛，也长着大大的牛角能够自卫……缺点就是这种牛奶的腥味很重，只有一丁点的牛奶的味道，而且很难打发成奶油，但里面蕴含的蛋白质却很丰富，所以一般会做成酸奶或奶酪。
正巧那户人家的矮人女仆长，今天摆着两只大铁桶，站在人来人往的摊位中间，给客人用锥形大勺往罐子里装牛奶。平时她不一定会出摊。
“三斤奶，再给我个罐子吧。”亦舒在上一个客人离开后走上前去。
“喔。”
女仆流利地从脚边抄起一只陶罐，从奶桶里舀出满满一锥勺的鲜奶，倒进罐子，又一锥勺，再一锥勺，刚好满到罐口。这一罐正好是三斤奶。
“给，拿着。”亦舒接过罐子，递给拉普拉斯，再度看向女仆，“多少钱？”
“九银币。”女仆叉着腰微笑道，她的肚子很大。
“给你——今天就你一个人吗？”
“老爷他们去别的城市采购东西了，所以今天的奶才剩了这么多。”女仆接过亦舒递过去的银币，数都没数就塞进挎包，“你家也在准备选拔季期间的粮食吗？”
“差不多吧，今年的粮食还真够贵的，”亦舒大概确信她把他看成了什么形象，微笑着回应道，“我家老爷不想整个选拔季期间都吃蘑菇，所以特地安排我出来买点不一样的东西。”
“哈哈，我家也一样。”女仆笑着摆了摆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唉，这小家伙……非赶上这时候。”
“几个月了？”
“马上到预产期了哦，请大师帮忙算了算，应该能赶在选拔季前……你要多少？”女仆马上去招待另一名来买奶的客人了。
亦舒见状，扭头和拉普拉斯一同离开了集市。
两人沿着不同的道路返回，那条路有更多的大使馆，街上的行人操着完全不同的语言。
“主人。”拉普拉斯走在亦舒身旁，怀里抱着奶罐，“我想学矮人国的语言。”
“嗯？”亦舒愣了一下，“有必要吗？”
“因为，主人和那些商贩聊得很开心……我也想像您一样。”她似乎有些困难地组织语言，“主人一定是……去了很多地方，学习了很多吧？不然我们的语言，主人你为什么会说呢？”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年轻的时候为了学习各个种族的魔法，所以必须要学习他们的……”
“我觉得，”她微笑着看向亦舒，“语言是连结人们最好的办法。”
亦舒看向她，眼角微微露出的皱纹颤了颤。
“是啊，你说的没错。”亦舒点了点头，左手端着一包祁鱼，右手拎着一袋糖果，还有砂糖，“正如你不需要语言也连结了那些奴隶——有的时候，懂得再多的语言也有无法连结到的人。”
“怎么会呢？主人一定……”
“因为她已经死了。”
亦舒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沉而死寂。
连拉普拉斯那充斥着魔素的心脏都为之一震，脚下的步伐也慢了些。意识到这点的她，连忙紧走两步，跟上前去，狮鹫爪的肉垫在卵石路上的触感介于穿鞋与不穿鞋之间，距她完全适应应该还要一段时间。
“……主人。”她走在亦舒身侧，神情有些低落，“主人买下我……把我变成这副样子，也是为了……”
“别想太多，我并非要找一只奇美拉作为替代品。”亦舒大步往前走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和你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唔。可是……”她忽然抬头看向亦舒，“主人如果说出来的话，拉普拉斯……会尽一切办法帮上主人的。拉普拉斯是主人的东西，随主人喜欢，无论怎么使用都……”
亦舒忽然打断她道：“你的主人并不是我——你应该服务的是矮人王，而不是我。”
“可是主人……”
“为了那哪怕一丝的可能性，我也要竭尽全力。”
“拉、拉普拉斯想要帮上主人的忙……”她急得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可主人……什么都不和拉普拉斯说……也不向别人寻求帮助……比起拉普拉斯，主人才像是那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奴隶……”
“对啊！我现在就是矮人王的奴隶！”亦舒猛地看向她，死死盯着她的双眼，“那你呢？用乱七八糟的东西胡乱拼到一起还活了下来、阴差阳错地又打倒了那个矮人王，现在我还必须要养着你，听你抱怨……”
“主人想要拉普拉斯死掉的话，”拉普拉斯的双眼中忽然涌出了泪水，站在原地，“拉普拉斯会毫不犹豫地挖出自己的心脏，可是在那之前，拉普拉斯觉得——应该还有能帮主人做的事！”
“你……”亦舒盯着这经过改造后身高比自己还要高的奇美拉，嘴角微微颤动，“狂妄自大。”
“做家务，听主人抱怨，或者说，所有主人想让拉普拉斯做的事，拉普拉斯绝对不会拒绝。”她一只手抱着罐子，一只手放在胸前，近乎哭喊着，“可主人却什么都不说，拉普拉斯……帮不上主人啊！”
亦舒带着些许难以置信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拉普拉斯几眼，旋即叹了口气。
“因为我很强大，所以没有什么你要做的事。”亦舒转过头，继续往城堡的方向走去，“你就先专心对付晚上的碰面会，以及——”
“主人……”
“明天我去找找有没有给小孩看的识字图册。”
拉普拉斯松了口气一般，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怀里抱着满满的牛奶罐，小跑着走上前去。
狮鹫腿的肉垫踩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