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莱特是一名魁梧男子。
身高近两米，臂展相当，体重两百四十磅，在身高不及他一半的矮人面前宛如一堵墙。
这里是霍拉摩尔东边的入城口，也是霍拉摩尔的旧城址所在，少有的引进的铁树衬托着黄沙般废弃的城镇，如今只有流浪汉和盗贼住在这里。
不过面前这些人呢……
“你是干什么的？”六个矮人穿着深色金属的铠甲，站在普莱特面前，仰头看着他，为首的那个背上背着一杆矮人长斧，“王国人？”
“来霍拉摩尔办点事儿。”普莱特虽然能讲矮人国的语言，但终究不是很擅长，有些结巴，“我朋友去世了，我来送他的遗骨。”
“哼。”矮人看着普莱特身后的铁堡号，又看向他，“那你来这里做什么？这儿可是旧都遗址。”
“嗯？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普莱特环顾四周，一如既往的荒芜。
“国王有令，旧都遗址现在严禁进入，从古古兰地下城向西的道路应当有路牌，你没看吗？”
“我……不是很清楚矮人国的文字。”普莱特摇摇头，不过他确信路上绝对没见过什么路牌。
“矮人语说得倒是挺利索。”矮人撇了撇嘴，看向他身后的几个矮人，“你们几个，去检查下车上的东西。”
“哎——”普莱特忽然拦在几人面前，“你们这是干什么？”
“例行检查。”背着斧头的矮人仰头看着他。
“躲开！”矮人从他腋下闪过，跑向了铁堡号。
普莱特看着几个矮人笨拙地钻进驾驶室，在车上胡乱翻了一通，又去货仓里看了几眼，便下了车。
其中一人好像拿着一个袋子。那是普莱特的钱袋。
“那是……！”
“只有这个，老大。”
“混蛋……！”
普莱特立马明白了这几个人的真实身份。他们才不是什么检察官，而是强盗。
普莱特立马摸向腰间的泊莉什，将她抽出，同时，六名矮人里有五名也从盔甲看不到的地方抽出了大约二十厘米长的铁棍。
为首的背着斧头的矮人叉着腰，站在那里，盯着普莱特的双眼。
然后他突然开始大笑。
“这个商人拔剑了……！”
跟着他的五名矮人也开始突然大笑，不过欢声笑语只持续了片刻，矮人最终还是拔出了他的斧头，缓缓向普莱特走来。
普莱特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护甲——那金属的黑色似乎是长久磨损的痕迹。
“……要上吗？”普莱特小声道。
普莱特感到全身忽然充满了力量，手臂的摆幅、持剑的姿势也宛如忽然得到了肌肉记忆一般。
这是泊莉什附身在他身上的感觉。
只要抓住这种感觉……
“噗呃！”
矮小的矮人身体里，突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
拔出的斧头也是一种很重的材料所打造，似乎是魔物的素材，总之在泛着微光的泊莉什砍在上面时，麻震感让普莱特的整条右胳膊都陷入了无法活动的状态。
紧接着，几个矮人一哄而上，用铁棒重重地砸在普莱特的加绒夹克上。
普莱特被打得连连后退，轮圆了左拳朝那些矮人回击，却被对方瞬间跳开。
普莱特立刻用左手拿起已经无法抬起的右手手中的泊莉什，将那些矮人逼退。
他们就站在距离普莱特不到两米的位置，脸上挂着邪笑，在手中拍着手中的铁棒，宛如随时都打算扑过来的鬣狗群。
普莱特的注意基本上都在面前拿着斧头的矮人身上，他知道，只要周围再有矮人试图上前，泊莉什就会迎击他们。
“……山脊兽骨。”他盯着矮人手中的斧头。
“吼。”矮人似乎有些惊讶，“你竟认得这种斧头。”
山脊兽是矮人国里特有的一种魔物，它的王国词语甚至都是来自矮人国的舶来语。
那是一种约六米长、两米高的爬行兽类。背部有极其坚硬的外皮，导电性极强。矮人国会将其用作某些设备的电导体，或者避雷针的材料。
山脊兽骨指的是这种兽类的脊骨，一种特殊的魔导材料——在遭遇电击后，可以将电能转化为魔力，并储存起来。在雷暴天气多发的地区，或在高山上，这种材质制作的电芯，可以从闪电中提取出大量的魔力。
受到冲击时会在冲击面上放电。有的魔导护甲就是利用这个特性制作的。
快速回忆着这种素材的各种特性，普莱特右手的酥麻感还未褪去，他只紧紧盯着面前的矮人，而泊莉什在此期间已经多次逼退了周围想要冲上来的矮人了。
“看来是个武器商人，但那又如何呢？”矮人把斧头扛在肩上，“乖乖放弃抵抗，成为奴隶的话，还能少受点罪。”
“奴隶……”普莱特笑了笑，“搞不好以你的智力，连奴隶贩子都看不上你呢。”
“……找死！”
“泊莉什！”
被激怒的矮人猛地跳起，抄起斧头就朝普莱特砸了下来。
周围的矮人一直没敢上前，更加坚定了普莱特的想法。
他猛地举起泊莉什，招架矮人的袭击。
“把魔力灌进斧柄！”
山脊兽骨确实是一种能够将电能转化为魔力的材料，但这并不代表山脊兽只是可以通过在山崖上接受闪电的洗礼、从而无需进食的弱小魔物，而是一种天生就会使用「雷电魔法」的B-级魔物。
山脊兽骨接受电能转化为魔力的过程，是可逆的——当山脊兽骨在被灌注了超过其存储上限的魔力时，多出的魔力会被转化为电能释放。
因此，它会将极高浓度的魔力凝聚在背部，使自己的脊骨释放大量电能的同时，再利用自己高度导电性的背部皮肤，将自身变成一颗接近就会被电击的雷电球。如果是持有金属物品的人，哪怕站在五十米外也会遭到电击。
而击打这种材料会遭到电击，也是因为碰撞会暂时降低这种材料的魔力储存上限，造成了一瞬间的放电现象。电压很高，足以让人的一部分身体麻痹。
那些矮人不敢拿着铁棒上前的原因也正是在此——铁棒是能够导电的，而巨大的冲击导致的放电，会让击打普莱特的他们也跟着遭殃。
不过，那都是在接触式放电的前提下。
听到普莱特的话，虽然无法做出应答，泊莉什还是第一时间按照普莱特所说的去做了。
凝聚的魔力让剑身冒出了耀眼的光，在与斧刃接触的瞬间——被魔素强化的泊莉什本身当然受不到什么伤害——，泊莉什将魔力凝聚的位置转移到了斧柄上。
“哦？哦？哦？啊？啊？啊？？啊！！！”
大量魔力沿着斧刃涌入斧柄，一整根用山脊兽骨制作的斧柄一瞬间就突破了魔力储存的上限。
那是一只成年山脊兽的魔力量总和——在泊莉什的巨大魔力输出功率下瞬间就被填满了。
多余的魔力，以电能的方式炸裂开来，在矮人穿的黑色金属护甲和手柄之间连通了无数条又粗又亮的闪电。
但因为矮人在那瞬间悬在空中，而且他穿着的盔甲，形成了某种特殊结构，使得电流只是顺着他的盔甲通过，并没有击中他的身体。
这也许是对付那些同样能操纵魔力的魔法师之类的人所设计的吧。
但并不适合泊莉什这样的魔力方面的洪水猛兽。
“啊！！！”
在巨大的电流影响下，那漆黑的护甲如电焊般瞬间被烧得红热，手柄和护手甚至熔在了一起，矮人跌倒在地，拼命想要脱下护甲。
普莱特看向远处，那几个拿着铁棒的矮人就没这么幸运了——一个个都倒在那里，在三十米外的位置上。
普莱特刚想去查看他们的情况，泊莉什却忽然将剑架在了矮人的脖子上。
“呃！！”
一只手完全粘在滚烫的护手上，传来淡淡的焦香气味，上半身的盔甲已经被脱掉，露出里面被烧焦的内衬皮革和胸毛，矮人一边后退一边试图甩掉那杆斧头。
普莱特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受控制，一脚踏出去，踩在他的胸口，剑也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似乎是完全由她控制的。
泊莉什心中的愤怒，自打刚刚他提到“奴隶”二字开始，就一直通过共同感觉传递给普莱特。
“……有多少人，被你用这种手段变成了奴隶？”普莱特在那瞬间被潮水般的愤怒所掩盖，他说出了泊莉什同样想问出的话。
“啊……”矮人被死死踩在地上，看着下巴旁微微发光的长剑，嘴角却突然上扬，“嘿……你猜。”
“他不会说的，宁可被你杀死。”
普莱特忽然向远处的遗迹投去目光。
从无形慢慢变得有形，穿着一件棕色外套、手持一杆很长的牧师杖的矮人牧师缓缓走了过来。
那是「生人勿近」的效果，她一直都在那里，只是没有人会看向她。
“矮人国的奴隶贩卖信息网广而深，一个矮人投入其中，会宛如丢向覆星之谷的石子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那名身材娇小的矮人，缓缓走到了那些倒在地上的矮人之间，低声诵唱，“希弗里斯在上……”
“他们是强盗！把人……”
“话虽如此，”矮人牧师一眨眼就已经完成了诵唱，长长的牧师杖的头部，忽然旋出一根内部结构，上面如同碎钻一般镶着许多小块水晶，“那也不应成为私刑的理由。”
“可是……”
下一瞬间，耀眼的金色光芒从旋出的牧师杖头部射向四周，被散射过的光芒照射在那些倒下的矮人身上，他们的身体猛然颤了几下。
这是支援魔法「复苏」的效果，一般被称为“复活魔法”，会让停止跳动但未完全坏死的心脏重新挑动。
不过人死亡的原因，往往不止是心脏停止跳动——对中毒或失血过多这类其他原因导致的死亡，单一的「复苏」是起不了什么太大作用的。
但如果是电击导致心脏停跳，这个魔法就能让他们复活。
“咳、啊……”
五个矮人依次爬起来，长时间的心脏停跳让他们全身上下许多地方都严重缺氧，此时应该没那么舒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费用之后会问你们老大要的。我记住你们的脸了。”矮人牧师拽起一个矮人的耳朵，把他向另一个矮人那边拖去。
“哎哎哎……”被拽耳朵的矮人叫唤着。
“别叫，别给我增加工作量。”
“你怎么不早点说你是高杉家的客人。”
“呃？”
普莱特愣了一下，忽然看向那拿着斧子的矮人，结果那家伙只是盘腿坐在地上，脸上没什么生气的样子，也似乎没有要逃跑的意图。他似乎已经把被烫熟的右手和护手分开了。
“这下要在牢里过年咯。”矮人忽然向后躺去。
“她是……什么人？”普莱特指指远处捆绑矮人的矮人牧师。
“嗯？”持斧矮人耸耸肩，“牧师。”
“谢谢你简明扼要的介绍。”普莱特又看向远处的牧师，“说真的，你们有这种技艺，为什么不去当冒险者，反而来干这种犯罪的事？”
“这还用问？因为干冒险者挣不到钱啊。”矮人冷笑一声，“在矮人国，跟着家族混才是唯一的出路。”
“唔。你们家族就是干这个的？”
“不然呢？像你一样跟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最后被卖做奴隶？”
普莱特上次来到矮人国时，完全没接触过黑帮这个概念。
他虽然听那个照顾他的老爷子说过，矮人国有黑帮的存在，但他觉得，像老爷子那样憨厚老实的人，怎么可能跟……
“「神经重启」。你没事吧？”
“哦！”
普莱特忽然发觉自己一直酥麻的右手手臂，酥麻的感觉忽然消失，现在又能灵活运动了。
回过神来，那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牧师杖就在自己眼前立着，而它的底部，那身材娇小的矮人牧师就站在那里，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好多了。谢谢。”普莱特挥了挥胳膊。
她却忽然抛过来普莱特的钱袋，还有一段绳子：“那你就去把他绑起来，我要咏唱中级支援魔法，我们的时间不多。”
“呃，嗯。”
普莱特把钱袋塞进外套口袋，抄起绳子，绕到躺着的矮人背后，把他推起来，然后把他的双手扭到背后。
普莱特捆人的姿势相当笨重，说实话，他捆人的姿势就像在打包行李。只要那矮人想，随时都能一拳把他打倒。
但矮人没这么做，只是乖乖配合着被普莱特绑起来，然后，不远处的矮人牧师似乎已完成了咏唱。
“「加速代谢」，「外层重构」，「消菌术」。”她双手握着那比她高了快两倍半的牧师杖，金色的光束在牧师杖顶部的水晶头凝聚——此时似乎换了另一个激发单元——，直照在那矮人身上。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矮人突然发出了大叫声。
“唔呃！”普莱特死死钳住那矮人的手，眼见着他那已经烧焦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脱落，新生的皮肤快速生长着……
“别碰他的伤口！”
普莱特猛地被一个大东西砸中，倒摔出去。
那是矮人牧师的牧师杖，也是借这一刹那，普莱特从顶部看到了它内部的构造……
极其复杂的黄铜结构，密密麻麻的旋转的齿轮，还有数个不同的激发头固定在大牧师杖的内壁上。
似乎是经过某种机械运动来切换激发头，以应对不同种类的支援魔法……普莱特晃神间，被治疗的矮人忽然向后躺倒在地。
“就这种程度啊。”她似乎有些不悦地叹了口气，随后把目光投向普莱特，“你还想在那儿坐多久？”
“唔嗯。”普莱特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你是……”
“走吧，我带你去见姥爷。”
她举起大牧师杖，没有移动装置的这玩意，她只能走一步就奋力抬起它，往前挪一点。
“我来吧。”
普莱特走上前去，一把抓住牧师杖，然后猛一用力，把整根牧师杖举了起来。
虽然很重，宛如一根纯铜牧师杖，但普莱特完全应付得来。他是个魁梧男子。
倒是矮人牧师一惊，杀气在她脸上闪过一刹那，随后才呼了口气，脸上有些不悦。
“你就是安维尔，对吧。”
“嗯？你认识我？”
“从我哥的信里听说过几次。”她松开了牧师杖，背着手朝铁堡号走去，“所以……我哥他真的死了？”
“你哥哥是……”
“汉维，汉维·高杉。”她回应道。
“嗯。抱歉。”
“是你杀了他吗？”
普莱特愣了一下，看向了她。
她眼神中的杀意令普莱特不寒而栗，那是一双……被盯当晚会做噩梦的那种眼神。
“不。”普莱特摇摇头，“他是……被魔物杀死的。”
“那你为什么要道歉？”她的眼神依旧没变，“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道歉？”
“唔。我只是……”普莱特也有些招架不住，“深表……遗憾。”
“他是我们的家族成员，家族成员的荣耀由家族成员来捍卫。”她继续往前走着，“他和魔物战斗了吗？”
“嗯……”普莱特跟着她，来到铁堡号的驾驶舱门，先把大牧师杖顺着车门塞进货仓，再登上铁堡号，“他杀死了两只哥布林杀手，还有一只哥布林王——也许是支援魔法超过了时限，毒发身亡的……”
“那他的遗体被净化了吧。”矮人牧师登上车，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看向普莱特，“你把他带回来了？”
“嗯。”
“开车。”她坐正身体，从侧面拉出安全带，系在身上。
普莱特拧动钥匙，启动发动机，踩下脚踏板，车子缓缓向前开去。
这条路的两侧满是倒塌的石制房屋，据说曾经这里是王国和矮人国战斗的地方。
那些战争的痕迹都被时间风化，只留下一地断壁残垣，变成了窃贼、强盗、瘾君子和黑市商人的孽生地。
“在旧都遗址，旅行商人的车绝对不能停下来。”
她的声音有所缓和，盯着前面的路面。
正午的太阳照在那些磨损严重的石板路上。
“嗯？”
“王国的商人都很富有，而这条路是从王国来霍拉摩尔最近的路——所以他们都会埋伏在这里。”
“啊……原来如此。”普莱特严肃地点了点头，继续用生疏的矮人语说道，“我记得上次来这里，我是从北边的道路……”
“我叫维尔拉提娅·高杉。”她打断了他，声音低沉而沁透着无力感，“人们都叫我维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