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那么紧绷着脸，放轻松。”
早些时候，选手休息室内。
为了避免互相打扰的情况发生，王储选拔选手的休息室被设置得间隔很远，而且是在斗技场地下一条环形走廊的各个尽头——走廊中就是如今的庆典所在地，无数小摊贩在这里支摊，贩卖一些贵得要死的纪念品和小吃。
喧闹都是他们的。拉普拉斯神情紧张地跪坐在草垫上，盯着面前的地面。
只有亦舒的话语让她抬起了头。
“我不想……让主人失望。”她望着亦舒的双眼，“可是，主人不在身边，我……”
“我会用探查魔法一直看着你的。”亦舒指指一旁的黑色显像板，“还有这东西。”
“唔。”拉普拉斯似乎有些失落，“等到比赛结束……能和主人一起逛逛外面的市场吗？我……”
“距离比赛还有一段时间呢，现在外面应该在打……第二场。”亦舒看了一眼显像屏，“你的顺序是第五场，我们还有挺充足的时间，为什么不现在就去？”
“……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亦舒掏出白玉象牙法杖，紧接着，两人身上冒起了「认知阻碍魔法」的光芒。
在热闹的人群里，这种魔法的效果是最好的。
“走吧。”
“……嗯！”
拉普拉斯终于笑了起来，站起身，拉起亦舒的胳膊。
隔着棉袍传进来的是拉普拉斯那炽热的体温，一向不习惯别人碰自己的亦舒，头一次感到与人身体接触带来的微妙的感觉。
虽然她也不算是人吧。
沿着青灰色的土石走廊，踩着台阶走下去，再推开大门，便是外面的集市。
矮人商贩在一排排石质柜台后面叫卖，整个街道的温度比外面的冬日要热上十几度。
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扇排气扇，不然这么多人挤在地下，用不了多久就会全晕过去。
拉普拉斯就这样挽着亦舒的胳膊，沿着街道往前走，看着街边的人，摊贩，来自五湖四海的各个种族，矮人，亚人，长身人，精灵……
“不买点什么吗？”亦舒忽然开口道。
“诶？”
“难得是集市，我姑且还是有点积蓄的。”亦舒摸摸腰上的口袋，里面还有十几枚硬币，“虽然这里的东西都贵得离谱……”
“主人手里还有十三枚银币吧？”
“……你看过了？”
“每次主人买东西花掉的钱我都记着呢。”她扭头看向亦舒，嘟起嘴来，“从上个月底矮人王送菜开始，主人就一直在花自己的钱了吧？”
“我可是很有钱的。”亦舒咳嗽一声，“再怎么说，也是消灭了魔龙的……”
“诶诶，主人明明连一筐蘑菇都要讲好久价。”
“该省省该花花。”亦舒看向周围，看到一家卖糖浆水果糕的摊子，便走上前去，“吃不吃果糕……”
“主人！”
拉普拉斯突然拉住了亦舒。
亦舒能感受到……她在用自己完全能挣脱的力气来阻拦自己。
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喜欢吗？”
“主人还有研究要做的吧？”拉普拉斯望着亦舒的双眼，“我只是想和主人一起逛逛罢了……我没有想要的东西啊。”
“这玩意在矮人国可不多见。”亦舒指了指水果糕，“新鲜水果的……”
“主人是不是又把我当小孩子啦？”有些不快的表情浮现在拉普拉斯那有些病态般白皙的脸上，金色的竖瞳盯着亦舒，嘟起嘴来。
“我看你没精打采的。”亦舒耸耸肩，“而且说白了，钱这种东西……只是市场运作的一种工具罢了。”
“工……具？”
“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钱没什么意义的。”亦舒忽然从怀中掏出象牙法杖，“……「塑性炼金」。你看。”
本来空无一物的亦舒的手中，忽然出现了几枚亮闪闪的拉莫银币。
拉普拉斯忽然瞪大了眼，然后看看亦舒，又看看那些银币。
“既然主人能做出银币……那之前我们用的……”
“虽然这种方法制造的银币是百分百的真货，但如果市场上出现了大量这种银币……矮人国的经济会毁灭的。”亦舒抛起那些银币，然后又接住，“我如今住在矮人国，只是因为矮人国方便我做研究，而并非毁掉它。”
“既然有这么好用的办法就早点拿出来啊！”拉普拉斯忽然握住了亦舒的手，双瞳盯着他，“这样岂不是能天天吃到糖……不，蛋糕……还有烤肉……”
“想什么呢。”亦舒用魔杖敲了拉普拉斯的脑袋一下。
“诶？不能吗？”
“那样用不了几天你这里就会鼓得像个皮球。”亦舒用手指戳了戳拉普拉斯光溜溜的
肚皮，“就像格拉……”
"格拉？"
亦舒甩了甩头：“不，没事。以前的同事罢了。”
“喔……”拉普拉斯看亦舒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把目光投向前方的街道，“主人不想毁掉矮人国……那就不能用……”
“没那么夸张啦。”亦舒苦笑着摆摆手，“只是几百枚银币的话无所谓的。”
“那、那样的话……”
“想吃什么？”
……
等到两人沿着街道转了整整一圈，拉普拉斯的手里已经多了十几个装小吃的盒子。
她的嘴角挂着五彩斑斓的酱料，甜的、咸的、酸的、刚刚炸出来的……几乎整条街道的每一家都被她品鉴过一次了。
不过她的肚子……并没有像亦舒说的那样鼓起来。似乎只是走路，那些小吃带来的热量就已经被耗尽了。
毕竟……魔物的主食是储存在它们体内的魔素，无论什么食物，对它们来说都只如同九牛一毛。
“诶？我们转回来了？”拉普拉斯嘴里塞着一串烤鱼，看着那扇连着走廊的大门，门后便是休息室，“主人……”
“差不多就这样吧。”
亦舒脸上难得地出现疲劳的模样——「塑性炼金」对魔力的消耗和脑力的要求实在太高，以至于这个世界上……
根本没有这种魔法。
“喔……”拉普拉斯有些意犹未尽地看了街道一会儿，“走吧，主人。”
“差不多该你上场了。”亦舒推开走廊的大门，“别忘了我对你说的……”
“伪装成魔法师的样子，拉普拉斯知道的。”
……
踩在王储选拔的擂台上，拉普拉斯全身上下都有些说不出来的不适应感。
也许是头一次和主人天地两隔——亦舒现在正在地下的选手休息室里，用取暖魔法和探查魔法，还有那块显像板享受着比赛。
也许是吃的东西有点多了……现在满脑子都是刚刚实在有些过于丰富的口味……
“你好。请指教。”
对面那家伙说了什么吗？赛场上喊叫的人实在太多，嘛，算了，不管他说什么，拉普拉斯都……
“如果你不动手的话，就由我来开始吧！”对面的人忽然举起长斧，走上前来，“我保证不会下手太重……”
拉普拉斯皱起眉来，上下打量着走上前来的人。
啊，说起来，是要打倒这家伙对吧？
主人不在的话，我能……
“喀！”
“啊，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拉普拉斯透过兜帽下沿，望见那柄长斧。
斧头像主人的锡壶一般闪亮，斧柄是绿色的……
他这是在干什么？拉普拉斯心中有些疑惑，这种连主人半个月前施加的屏障魔法都无法突破的攻击……是攻击吗？拉普拉斯被攻击了吗？
喔，主人好像说过……要假装自己很弱的样子。
那就顺着他的意思……
“竟然是无声颂唱的高手！”那人忽然像疯了一样抽回斧头，然后再从另一个方向砍过来，“没想到第一场比赛就遇到了打乌龟……你见过乌龟吗？在海边挖开沙子然后……”
“叽叽喳喳的说什么呢？那可是……”拉普拉斯被眼前闪起的支援魔法作用光照得有些恍惚，甩了甩头，一把抓住了在她眼中像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挥击的拐杖一样的长斧，“那可是主人给我施加的支援魔法，被你这种家伙……”
“呜哇！”
拉普拉斯把那比她还要高一些的人，连着斧头，像投标枪一样丢了出去。
「丢的好啊！」沃尔夫在她脑海中喊道，「让他尝尝我们的厉害！」
拉普拉斯忽然感受到身体被另一股力量占据——之前也有过几次，沃尔夫先生总是会兴奋地冲出来，然后……
然后，那个高个子矮人就倒飞出去了。
沃尔夫先生的力气特别大！
当然，在那之后拉普拉斯再度得到了身体的掌控权——沃尔夫和缪可是不一样的。他不会背叛任何人。
「都说了要用魔法吧你这臭狗！」缪可尖锐的声音出现。
「有说过吗？」
「汪？」
「主人好像说……要……」李扎德的声音似乎因为周围环境很冷，而变得十分缓慢，「不要暴露……她的身份……」
「要用魔法的话，我可以帮忙。」
「诶！？」
「诶什么……」
「你是……塔黛·艾里芙小姐对吧？」拉普拉斯的脑海中响起了她自己的声音——这种声音那些灵魂也能听见，「如果是塔黛小姐的话……这幅身体……可以交给你。」
「所以之前你只是一直没说话啊？」拉普拉斯满脑子都是沃尔夫兴奋的呼吸声，「只有一个心脏……」
「我只是在一直听你们在聊什么，好决定要不要掺和进来。」塔黛·艾里芙的声音有些慵懒，似乎还打了个哈欠，「啊，不用管我，我不说话的时候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塔黛……小姐……是个……健谈的……人呢……」
「汪汪！」
「所以……我要怎么做才能……掌控这幅身体？喔……就像突然出现的空桶……我明白了。」
拉普拉斯只要让精神放松，如沉睡般放空大脑，她的那些伙伴们……就可以暂时控制她的身体。只有沃尔夫先生实在太过热情，没等她想要有人接替她，就会冲出来……
某个伙伴掌控身体后，拉普拉斯依然能看到自己的身体。
“就这样倒下去该多好。”塔黛用拉普拉斯的声音开口道，“也省得麻烦……啊，我还要用魔杖装装样子来着？”
“这时候想起来自己是魔法师？不会给你颂唱的机会……”
「他要冲过来啦！塔黛小姐……」
“嗯？”塔黛瞥了远处举着长斧冲过来的高个子矮人，“……「火球术」。”
她根本不需要念出什么东西就能释放魔法，在精灵学者……塔黛·艾里芙近百年的研究中，她已经发觉到魔法这种东西……其实并不需要什么「颂唱」。
在远古时代，魔法师释放魔法根本没有颂唱这个过程，他们有相当规模的魔导设施，「颂唱」只是他们在对魔法师的极其初级的教育中、帮助他们引入“人类是如何控制魔法”的这个概念时，用于演示的行为罢了。
魔力会随着一切有智慧的生物的思考而变化，所有的颂唱都只是为了让思维沿着某种固定流程控制魔力……当人记住了这个思考的流程，便能做到无颂唱释放魔法。
但为什么颂唱成为了当今世界魔法师释放魔法的主流方式？
她就是抱着这个疑问，在四处搜寻记录有关历史的遗迹时，被一伙强盗抓住卖作奴隶，已经近五十年没有再做过魔法的研究了。
“你……真的是人类吗？”那高个子矮人半伏在一侧，盯着她。
火球似乎射偏了，命中了后方不远处的擂台护栏。
顿时间，火球术的魔法火焰和被炸碎的石灰岩碎片向四面八方飞去。
“你还算是人吗？”塔黛有些不悦，举着法杖，“见识到这种强度的魔法，为什么还不投降呢？被这东西打到身上的话，再投降也没用了啊。”
“你在说什么？”高个大鼻子矮人一脸困惑，“矮人语？听着也不像啊？”
“啊，我忘了这些家伙只能听得懂矮人语了。”塔黛思索片刻，“也就是说，你能不能投降啊？”
“劝降？”那矮人脸上更诧异了，同时也改用矮人语，“呃，唔，我，为了胜利而来，不会输。”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把你打倒了。”
塔黛在思维中无声地诵唱着，她记忆里最强大的复合魔法——「绽裂红莲」，是火球术和炎爆术的二重咏唱，在释放火球的同时，用火球的热量加热炎爆术的爆裂核心，理论上来说，核心的极限温度能够达到将近两千度……
复合魔法的颂唱和普通魔法颂唱的难度并不是一个量级，用人类能理解的方式来说，就是同时用一只手抄写经文，另一只手捏造粘土塑像那样，几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要同时……
塔黛找到了一丝丝做魔法研究时的愉悦。
就这样……
「诶？」
塔黛忽然发觉，就在自己沉醉地颂唱那个复合魔法的时候，那个矮人已经接近身前了。
慌乱中，意识忽然被赶出身体。
沃尔夫、拉普拉斯都为了保护身体而冲了出去，最终是拉普拉斯更胜一筹……
“把你的……”
就连意识深处几近冬眠的李扎德，都被这突然爆发的怒火惊醒，连忙去看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刚刚狼人沃尔夫和拉普拉斯争抢身体的时候，身体上那件布料的外套被那矮人抓住了。
拉普拉斯，愤怒了。
“诶？”
“把你的脏手拿开！”
拉普拉斯只有在别人触碰她的底线的时候才会变得像头野兽般愤怒。
而她的底线，毫无疑问是亦舒给予她的一切东西，住所，名字，一块破布缝成的外套……还有她的归宿。
那钢臂狼人数倍于人类的力量，以及蜥蜴人削铁如泥的手爪，附带用魔素加强过的肢体，以及数层硬化支援魔法……
一拳下去，那矮人就插进了擂台。
然而……
“喂……那、那家伙是魔物吗？”
“诶？……为什么王储选拔上会出现魔物啊？裁判团……”
那矮人似乎直到最后一刻，都还抓着那条斗篷。
在拉普拉斯的一拳下去，斗篷被撕成两半。
“天使”哈比雪白、平坦而没有肚脐的正面皮肤一览无余，两条银灰色钢毛狼人手臂，以及隐藏在手套下的手爪，金色的狮鹫后足……
就连炊事班都看见了。
「完蛋了。」
「诶诶诶？拉普拉斯你不要……」缪可的声音响起，「你不要突然楞在场上啊！被那些家伙都看光光了啊……」
「拉普拉斯……没能完成主人的任务……」拉普拉斯的声音极其消沉，而身体此时是无人掌控的，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我一直在想啊，就是……她真的怕被人看光吗？」
「臭狗胡思乱想什么呢！快点控制身体下场去啊……」
「不行……想不明白……」
「李扎德！啊……外面好冷！这家伙彻底睡死过去了啊……阿旺！……不行，阿旺出去的话绝对会被主人打死的……」
「你上不就行了？」塔黛的声音依旧那么慵懒。
「我？不行不行！我不可能在这么多人瞩目下……」
「汪呜……」
“……临时裁判团的结果出来了 根据长老会、矮人王和……呃……赞助方的研判，本场比赛结果有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