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个胆小鬼似的躲着！出来跟我正面对决啊！”
珀尔盖全身上下都是被什么东西撕扯开来的伤口，血液汩汩流着。
站在场地正中央，拿着巨大的锤子，脚边的擂台上全是他砸出的坑。
但地上的血迹没有一滴是对手的，全是他自己的。
“……隐入人类社会的半精灵，肯定对精灵魔法……尤其是隐匿身形的颇有建树。”维尔拉提娅和普莱特一样，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着场地中央漫无目的地敲击着擂台的珀尔盖，“和人类所掌握的支援魔法……「非礼勿视」之流根本没有可比性。”
“那他一定躲在擂台的某个角落，然后等珀尔盖消耗完自己的体力就行了吧。”普莱特双手抱胸，“真没意思。”
“若他真是强大的战士，那自然不会出此下策——”妻岛信一郎盘坐在座位上，闭着双目养神，“很显然，他被什么东西‘激怒’了。”
“喔……我一直以为这家伙是个用肌肉思考的暴力王。”维尔拉提娅举起手，指尖微微泛光，小声且快速地诵唱着，“……「探查魔法」。”
“看到什么了？”
“一片丛林……只在珀尔盖身边生长蔓延的丛林。”维尔拉提娅眉头微皱，“就连探查魔法也捕捉不到那半精灵的魔力流动，真是可怕。”
“这不是精灵魔法吗？”普莱特瞥了她一眼，“既然是魔法的话……”
“精灵魔法不太一样，和黑魔法类似，他们利用的代价不一定是魔力，也有可能是和精灵的契约。”维尔拉提娅放下手，双眼中的光芒消失，“一般人类和其他非精灵种族就连感知精灵都很困难，半精灵即使有，也很难做到和精灵交流甚至缔造契约……”
“……快看！”泊莉什忽然喊道。
她的灵体指着场地中，不过大伙都没顺着她指的方向去看……
因为在她眼中，场地上只有珀尔盖、汩罗，以及汩罗背后一只巨大的……狗？
但那绝对是泊莉什生前死后见过的最大只的狗了。
品相就像在乡间见过的普通混血狗，可是……
“咬他！”
汩罗一伸手指，巨大的狗突然朝珀尔盖冲了上去。
珀尔盖显然也看到了这家伙，抡起巨大的锤子砸下，砖石四溅，整个赛场都为止一震。
而下一刹那，珀尔盖的左肩上出现一条巨大的伤口，鲜血溅得到处都是。
“唔呃！”珀尔盖瞪了那条狗一眼，绷紧右臂，单手举起巨大的锤子，“死狗……！”
“嗷呜！！”
巨狗朝珀尔盖再度扑去，珀尔盖锤子砸下，然后身上再多出一条伤口。
“这种打法太赖皮了吧！他根本不是什么魔法师，而是召唤师吧！”
“召唤……师？”
“嗯？”泊莉什的灵体忽然注意到，众人一脸困惑地盯着陨铁的方向，“我说得……不对吗？”
“不不……再怎么说他用的也是很高级的魔法……「风刃」吧？”维尔拉提娅摆了摆手，“泊莉什小姐身为剑士，恐怕见这种魔法的次数很少……”
“拜托，那么大一条狗狗你们看不到吗？”泊莉什指着会场，一直在跺着脚，“维尔小姐，快用你无敌的探查魔法……”
“探查魔法什么的一直都没停过，我也很关心对手的情报。”维尔拉提娅指着自己微微泛起蓝色光芒的瞳孔，“可那就是风刃的魔力流向……”
“哪怕是在下这般莽夫，也不会试图用武器正面抵挡魔法的攻击。”妻岛信一郎严肃地看着场地中被风刃切开了无数伤口的珀尔盖，“漫无目的地浪费自己的体力，试图用一般的武器挡下魔法的攻击，这也太过于鲁莽。”
“所以那根本不是什么魔法啊！”泊莉什急得快要哭出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
她转过身来，一屁股坐在了维尔拉提娅的座位上。
她的身体和维尔拉提娅重合，身为矮人的维尔拉提娅的身体是非常娇小的——她被泊莉什整个包裹在了里面。
维尔拉提娅忽然愣了一下。
“……这是！”
“看吧，果然是召唤师。”
“精灵兽使。”维尔拉提娅的眉头紧锁，“怪不得无法被「探查魔法」发现……”
普莱特越过维尔拉提娅的身体，看向同样一头雾水的妻岛信一郎：“她突然说什么呢？”
妻岛信一郎摇了摇头。
“精灵兽是和精灵共生的，全身都由魔力构成的生命，如果不是用特殊方法是无法看到的……”维尔拉提娅抚摸着下巴，“……其实我也不确定它是不是真的精灵兽，毕竟我也只在书上见过描述这东西的记录——我上的是人类的魔法学院，关于精灵魔法，我了解得不多……”
周围的叫骂声越来越响，似乎是那些热血的矮人因为见不到矮人间纯粹而毫无保留的武力碰撞而不满。
就好像珀尔盖在单方面被捉弄，犹如关在笼子里的魔物，被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拿树枝不停地戳着痛处。
“真是……恶趣味的家伙。”
妻岛信一郎微微动了动身子，手放在刀鞘上，又松开来。
他从知道珀尔盖参加选举后就一直渴望与他切磋，但珀尔盖如果不是外出打猎，就是在城堡里修整，再加上家族的禁足令，他只能一边与松间月的前武士切磋，一边在脑内预演和珀尔盖战斗的场景……
然而，如果珀尔盖被那家伙打倒了的话，他们甚至都碰不上面。
“武士。”
“……啊。”妻岛信一郎听到家乡的话，愣了一下，看向一旁，“什么事？维尔阁下……”
“你就那么想碰上那家伙吗？”维尔拉提娅指着场地中间疲态尽显的珀尔盖，“我原本以为你被分到明天的下半场已经算老天开眼，毕竟那家伙的力气就算是你也难说能抵挡得住——”
“正因如此，他才是值得称之为对手的人啊。”妻岛信一郎不知怎的，宛如寻宝者发现了珍宝，“他……毫无疑问，是最强的猎人。”
“嗯？”
场地中央的珀尔盖，扶着自己的锤子，似乎竭尽全力才站在那里。
就仿佛，能够站着就是他唯一能保护的最后的尊严。
全身上下的伤口，最先出现的那些甚至已经结痂——甚至都无法判断，那些伤口究竟是因为干燥而寒冷的空气冻住，还是因为他体内的血液已经无法像喷泉般流出……
毫无疑问，这场面对魔法师的“凌迟”，他毫无还手之力。
“‘铁锤的珀尔盖’也不过如此。”
忽然从他身后，缓缓浮现出的一抹身形，便是最开始登上台后不久从所有人面前消失了的，汩罗·克拉斯。
他手中拿着一柄尖刀，很常见的海边渔民用来分割鱼肉的刮鳞刀，从珀尔盖的背后缓缓接近他。
他在确认珀尔盖是不是真的没有反击之力了。
“我听说……在这座擂台上，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惩罚，对吗？”
珀尔盖完全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手指轻轻动了动，汩罗的脚步就停顿了半刻。
但除此之外，他似乎并没有其他的动作了。
“在三十年前，这场擂台上，雷古立夫·高杉以一条腿的代价，杀死了他的对手……于是只能让你的祖父当上矮人王……”
汩罗的双眼一直盯着珀尔盖的全身，在如此寒冷的空气中，珀尔盖原本全身上下满是冒着烟的热量也不复存在。
就仿佛只要望他身上泼一盆水，立马就会变成一座冰雕那般——
“啊呀，不是想成为三十年来唯一一名……以自己实力登上矮人王宝座的家伙吗？”
汩罗一步步接近珀尔盖，尖刀在手中轻轻挥动。
“真可惜啊，哥哥。”
汩罗已经站到了珀尔盖的身后，抬起手，把手放在了他冰冷的背上。
随后，和他体表温度差不多的尖刀，也在他的皮肤表面，轻轻划开一个口子。
“这幅皮囊，就这样被我收下如何呢？”
下一秒，宛如陨石般的重击，将汩罗的鼻梁直接粉碎。
“呜！”
“可算让我逮到了。”
白色的雾气，再度从珀尔盖周身冒起，那些鲜红的血液，又从他身体表面已经冻住的伤口中涌出。
缠绕着血色火焰的珀尔盖，只用一记肘击，就将汩罗击飞出三四米远。
场地中爆发了欢呼声。
“等……”
“喝！”
汩罗慌不择路地想要爬起，珀尔盖以双脚蹬地，飞一般跳过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一脚就踏在了汩罗的胸口，另一只脚直接踩住了他的嘴。
他所踩中的肋骨全数折断，鲜血从肺部涌出，本身体重超过三百磅的珀尔盖的一脚，直接冲击力恐怕已经超过五位数——他的胸膛没被踏穿，也是多亏了……
“别装样子了，马莫。”珀尔盖碾着脚下这具躯体的胸膛，听着肋骨断裂的声音传来，“是你在控制这家伙吧？”
“……什么时候发现的？”
汩罗的颧骨被踩碎，肺也毁伤大半，却仍能发出声音。
这声音不是从汩罗的嘴里发出来的，而是用了某种特殊的手段，直接从他嘴巴附近响起的声音。
“从你上场开始。”珀尔盖跳到一边，看着躯体已经破碎的汩罗缓缓坐起，“你的气息，步伐，还有拿魔杖的习惯。”
“这样啊。”汩罗，准确来说是附身在汩罗身上的马莫微笑起来，失去颧骨的笑容血肉模糊，“我还以为你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
“怎么说呢，你说得也没错。”珀尔盖用手指把耳朵里的血痂抠出来，“记住猎物的气息，它们的行动轨迹，以及……何时会认为猎物已经没有反抗之力才现身，都是打猎的学问。”
“这就是最强大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吗……”
“所以，这家伙是早就死了吧？”珀尔盖上下打量着汩罗。
“是啊。四个月前。”
“他之前是做什么的？”
“南洋洲的渔民。”
“好吧。”
珀尔盖走向身后不远处，在全场寂静下，拿起自己的锤子。
然后，他走到汩罗面前，一脚踢倒。
抡起锤子，另一只脚勾起那具冰冷的尸体。
如同全垒打般让它飞出了场外。
“胜负已分！车轮战第一场的获胜者是——珀尔盖·拉米比安！！”
伴随着场地内的大声欢呼，珀尔盖扛起锤子，走向汩罗飞出去的地方。
在他跳下台之前，已经有一大群半精灵围了上去。
本被珀尔盖彻底打坏的躯体，如今正完好无损地躺在那儿，神态平和。
看到珀尔盖走上去，那些半精灵是想拦但又完全不敢拦——哪怕是矮人珀尔盖，也比他们高许多。
但他只是在汩罗面前站了几秒，扭头就走了。
“所以……他赢了吗？”
距离赛场中间有一段距离的家族席位，泊莉什率先打破了沉默。
维尔拉提娅用远程的显像魔法将赛场上发生的一切都呈现在几人面前，包括那些丛林和精灵兽之类……
但众人只看到濒死的珀尔盖突然肘击汩罗，显像魔法就失了灵。
那是利用场上的显像魔法传播出来的魔力流编译而成的魔导显像板，和地下选手休息室里的那块原理相同。
也就是说，场上的显像魔法出了问题，这边也会什么画面都显现不出来……
“主持人都说了他赢了，那他就是赢了吧。”普莱特挠了挠头，“又是烟又是树的……他最后是下去看他的对手了吗？”
“最精彩的反击被切断，看来主办方不太想让人们看见汩罗挨打的样子。”维尔拉提娅双手撑着下巴，“到头来也没弄懂那个半精灵到底什么来头……”
“那个，在我们南洋洲有一种说法，有些幽灵会附着在刚刚死去的尸体、某些可以活动的物体上。”妻岛信一郎忽然低声道，“我们称之为‘作祟’，而有些怨念极深的幽灵，会在附身于某物之后，仍能如生物般呈现出实体的模样……”
维尔拉提娅抬抬眼眉：“像泊莉什小姐这样？”
“我哪里有实体啦？”泊莉什挥挥手，灵体穿过了维尔拉提娅的身子。
“有的吧？”维尔拉提娅看向普莱特，“那些白色的触须，像是章鱼一样……”
“还会拽着我到处飞。”普莱特补充道。
“那！那是——”泊莉什的声音变得十分慌乱，“那也不是我想……”
“作祟……可不是什么好事。”妻岛信一郎摆了摆手，正色道，“有关魂附物的传言大多都没有好的结果，毕竟那些都是用来劝诫人们——要对魂灵和自然之类的事物抱有敬畏之心。”
“一提到幽灵，没人会把它们当成好东西。”维尔拉提娅苦笑着，然后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啊，不是在说泊莉什小姐啦……你别放在心上。”
“好险，差点被当成恶灵被净化了……”陨铁中传来长长的叹气声，“也就是说，其实那不是精灵兽，而是……某种幽灵，对吧？”
“嗯？”
“毕竟我现在……也是某种和幽灵很像的东西，刚才我和……维尔小姐的身体重合，维尔小姐才能看到那条狗狗，所以……”
“那家伙是巫妖之类的东西吗？”普莱特摸着下巴上的胡子。
“未必。”维尔拉提娅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把手指抵在嘴唇上，“如果以幽灵来看待那东西，再加上……他又是马莫的代理人，恐怕……”
“是死者。”普莱特说道。
“死者？”泊莉什用震惊的眼光看向普莱特，然后愣了一下，“啊，对哦……如果是黑魔法的话，操纵死者也……”
“操纵尸体的事不一定需要黑魔法，普通魔法里也有一些能控制尸体的——比如以移动物体的方法来操纵尸体，也并非不能实现那样的效果。”维尔拉提娅摆了摆手，“一定是马莫切断了转播，为了避免汩罗是死者的事情被人们发现，而汩罗最后被珀尔盖打飞出场地，也是因为……珀尔盖也明白，汩罗这具尸体是无法再次被打倒的。”
“我倒是觉得，既然魔物能当代理人，尸体当然也能当代理人。”普莱特笑了笑，“毕竟它们对我们来说都……不算是人。”
“但是，这种事发生在这个国家，国王应该感到耻辱。”
维尔拉提娅望向不远处的皇家观赛台，在那边，矮人王似乎趁着中场休息的时间吃点心。
他面前有四五个给他试毒的矮人，戴着脚镣站在那儿。
没有任何作为，却怕被暗杀，所有的保护把他包成了一团天底下最大的废纸团。
拆开来，里面的东西一文不值。
“好了好了，”普莱特在维尔拉提娅面前挥了挥手，试图将她的杀气挥去，“你要吃点啥东西吗？我去底下的市场上买点——泊莉什小姐要一起吗？”
“大叔要去买东西？”
“那就走吧。”维尔拉提娅握住普莱特的大手，跳下座位，回头看了妻岛信一郎一眼，“……我们回来之前，不要乱跑。”
“在下明白。”
他脸上的兴奋神情，宛如刚刚获胜的是他而不是珀尔盖。
